叶小柔被领进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很久了。
她就这么一直呆呆的蹲在那里望着夜空,身边是那个已经旧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包,那包里大概是她的全部家当了,之前还包括那个安全帽,刚才被江硕踢到了垃圾桶旁,她没有去捡回来,那玩意对他们来说应该已经成了一个垃圾了。
直到闫潇潇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老板要见她。
叶小柔吸了口气,起身跟在了她身后进门,然后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她看到站在楼梯口看着手机的江硕,老马和另一个女孩儿林灵正在办公地点小声说着话,她们两人进来的时候,他们同时停止了声音。
叶小柔知道对于他们来说,自己是一个陌生的闯入者,在刚刚那件事情之后,她又变成伤了他们的老板的闯入者,她对那个男人的那重重一击完美的表现出了与她正常人不同的一面。
没有那个正常人的防备心会那么强,也没有哪个正常人会突然间变得这么暴力。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紧绷起来。
他的办公室很大,四面墙壁,有三面都是摆满了书籍和资料的书架。
叶小柔的记忆一向很好,好到很多天,很多年前发生过的事情还可以把任何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在看向那个男人的那一刹那,她的脑子里就浮现出刚才的情景——
在她醒来拿起安全帽朝他重重的打过去的时候,她看到了他骤然收紧的眼眸,还有那一声痛苦的闷哼。
可他的目光里竟然看不到一丝愤怒或憎恶,甚至连惊讶和意外都没有。
哪怕是灯光亮起,他看向她的时候,脸色也是平静的,除了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头和额头沁出的冷汗,他的眼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就像此时此刻,他侧着身坐在办公椅上,没有受伤的右手支着下巴,神情懒散而气定神闲,仿佛刚才的事情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窗外漆黑的夜幕夹杂着零散而细碎的光,与他身上洁白的衬衫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比。
如果按照肖伍所说,叶小柔猜测他至少要三十五以上到四十多岁的年龄,他经营着一家与商界人士和警局都保持合作关系的商务调查事务所,所以他一定是一个深不可测,智力、资源和人脉都非比寻常的商人。
心狠手辣,老谋深算是很多成功商人的特点。
但不管怎么看,他的长相也就不过二十七八岁,看上去甚至比江硕还要年轻一些,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大概任谁都想不到他会是老马那几个人的老板。
“老板,人带来咯。”闫潇潇说完就转身走了,临走前给了叶小柔一个‘你自求多福我也帮不了你’的眼神。
叶小柔迟疑的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来。
杨炎没有看她,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往她的方向转移一丁点。
她觉得有些窒息。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近几年唯一的两次,一次是她在精神病院被约束带禁锢在床上,药物的针尖进入身体的那一刻,还有一次,是在监狱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诺大的办公室像是分割成了两个独立的空间,叶小柔站在自己的空间内,看着那个男人,直到他开口说话。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另她感觉意外不已。
他竟然说起了一个非常典型的精神病犯罪者的案例,而且恰巧,这个案例她还知道。
“一九五六年至一九五七年之间,G国一个叫彼得·伍德科克的男孩儿xing侵数十名儿童,并犯下三宗令人发指的强*杀人案,受害者包括一名七岁和九岁的男孩和一个年仅四岁的女孩儿,后来这个罪犯被认定为精神病患者,无刑事责任能力,一年后,他被押至G国级别最高的精神病院进行强行治疗,三十五年后,他被转移至管理相对宽松的另一家医院,没过多久就被释放了。”
“你猜他出院之后第一件事情,是做了什么?”
叶小柔听他说完迟疑良久,才缓缓回答道,“那三十五年,他像一个正常的精神病人一样接受治疗,每天服药,还参与了某个博士的新型精神病疗法,他与其他几个罪大恶极的精神病罪犯一起,开始了为期十天的治疗,这个治疗被称为——让病人治疗病人。”
她的语气渐渐投出了一抹可笑的意味:“一个反人道的治疗手段,在别的病人以暴力侵害互相对抗彼此的精神缺陷的时候,他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安抚、帮助别人,甚至成为了其他病人的助理医师,然后,所有人都以为他被治愈了。”
这个时候,杨炎终于抬起眼睛看向了她。
他似乎也没想到她了解的这么清楚。
这个时候叶小柔看到了他的左臂,洁白的袖口下露出了刚刚被包扎好的绷带,她的眼前又闪过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胳膊流下来的那一瞬间。
一滴血落在地上,也就一秒钟,可在她的眼中,那一秒仿佛变得无限漫长。
叶小柔抿了抿嘴唇,双手不直觉的握紧了,“他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与曾经看守他的安保人员一起,在医院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残忍的杀害了一个病人。”
真正的现实要比她短短的几句话要邪恶可怕的多,即便是这样,她在说出口的时候心里也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那个国家没有死刑,所以即便犯下诸多罪恶,那个恶魔依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而那些活着的受害者的家人,却被他赋予了永久的痛苦。
门外。
老马鬼鬼祟祟的走到墙边,问江硕:“里面在说什么呢?”
江硕面无表情道:“面试吧。”
“什么形式的面试啊?搞智商测验还是怎么着?”
他们当然想象不到,两人讨论的,是历史上著名的精神病杀人魔。
……
“那么你觉得,造成后来的后果是因为当年治疗的方法不对,还是他根本就是无法治愈的人?”
“这个问题应该问精神科的专家。”叶小柔说:“你究竟想问我什么呢,杨先生?”
杨炎盯着她的眼睛,脸色丝毫不变,“你怎么知道马亮会在精神病院再次犯案?”
“我不能确定。”叶小柔说:“没有人能确定一个犯过罪的人会不会痛改前非。”
“你对他使用了暴力?”
“他也对一个无辜的老人使用了暴力,而我只是适当防卫,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最多让他在病床上都躺了几个月而已。”
“是吗?”他看了一眼她的脚下。
她原本并在一起的脚微微分开,有一只脚已经朝向了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