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全程百姓对天幕热忱参与,韩宿却一个人默默回到府上。
天子批了他半年假,让他回去冷静冷静。
十年青云路,自这一日离开大明宫,一步一步,踏碎了韩宿一路奋斗而来的信念。
韩府这一日飞出数只信鸽,那位尚书府的千金小姐端来一壶凉茶,在韩宿身边站定。
自从韩宿回府,他便在后院的曲水亭边久站不言,偶尔想起来会伏案写上几笔字,让小厮将纸条绑在鸽子腿上,不知飞向何方。
“若云”韩宿接过夫人递过来的凉茶,沉沉道:“我想,将她的牌位接回来。”
松若云指间稍顿,又迅速恢复如常。
“宿郎想做什么,我都没有意见。”
松若云知道韩宿指的那个她,必然是原本家中那位糟糠之妻,真正的司暃。
辗转多年,她也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当年,韩宿第一次进京赶考,他还是青涩学子的模样,便以高谈雅步之态,俘获少女春心。
……
后来她与韩宿的婚嫁事宜提上日程,那人只提了一个条件。
儿行千里,客居他乡,他的婚娶不仅要告知家中父母,也要接那位未曾谋面的结发之妻来京。
松若云堂堂尚书府千金,与韩宿之缘本就是低嫁,她放下了千金之女的孤傲,为了韩宿,咬着泪水屈辱默认那人确是有夫之妇。
不过,终究是不甘心,她还是出手,截换了韩宿的家书。
韩宿信中告知父母,他赶考高中,并喜迎新妇,希望父母携妻弟前往京城,一家人团聚。
待到家书抵达,韩家父母收到的确是:“儿已成家,望家中贤妻代为奉养父母,待自己事业有成,安家立业,再迎家人团聚。”
也是阴差阳错,新科及第的韩宿先是被外派地方担任地方官员,后来又因朝中诸事未了,在全国各个行省奔走数年。即便与松若云成亲这几年,韩宿依旧是天南海北奔走,难得几日定居。
他数次想要迎接家中父母和妻弟团聚,都因各种事情耽误。
再相遇,韩宿见到的,便是那个异常陌生的司暃,两人之间别说什么旧情复燃,最后更是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以至如今……
“那女人或许并没有撒谎,她为我韩家劳累成疾……昔人已逝,我想她应当入我韩家祠堂,若云你……”
“我知道!”松若云伸出手指,堵住韩宿后面的话:“她都已经不在了,若云又何必再为难一个已去之人?”
一念之差的误会,松若云没想到是自己的参与,让宿郎自离家那日起,与结发之妻便是永别。
当年,她说服自己接受韩宿是个有夫之妇的事实,也低头咽下自己作为平妻嫁入韩家的委屈,不过是想那位结发之妻晚一些回来,再晚一些……
到如今,人都已经不在了,她还有什么可介意的。
韩宿将妻子拥入怀中,长叹一口气道:“待家中事了,将吏部差事交接完毕,我们出去走一走吧。天长水远,这么多年,趁此机会过一过属于我们的日子?”
韩宿本是寒门学子,虽是拜入尚书门下,却一向重视自身羽毛,从未想过借裙带关系打通官途。
站了队,便身不由己,哪怕他孤身而来,在朝中扎根的格外辛苦,却一步一步,稳扎稳打。
这一次,是他急了,因为司暃天幕之中传递的信息,让他再也坐不住。明知锋芒毕露的后果是触怒天子,但朝廷的改革迫在眉睫,也是不得已不由自主的。
但他还是站了出来,去说了,去做了。
然后触怒天子,虽未革职,却也几乎为天子所弃用。
松若云闷闷“嗯”了一声,这大概是她年少时最向往的二人世界,可如今,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韩宿并未察觉到妻子的低落情绪,轻轻拍着女子后背,接着说道:“康来兄近日回到长安,等过几日去他府上拜访过后,我们便出发。”
韩宿一边说一边轻轻拂过松若云耳边碎发:“孩子们就留在府上,每日去岳父那里读书学习,若是岳母大人想孩子了,便在尚书府中多住几日罢。”
殊不知韩宿口中那位康来兄,正背着破牛皮袋挤在城郊的天幕下,探头探脑的打听那天幕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