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修假装看不见,死活不肯伸手。方云晚只好放下自己的杯子,腾出手来去捉他的手想强迫他接过杯子。可一摸到江修的手,他就觉得不对,江修的指尖冰凉,手心里却是异乎寻常的滚烫,被他捞在手里,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方云晚皱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江修摇头:“没事,有点发烧,睡一觉就好。”说着,他有气无力地推了一把方云晚递到他眼前来的姜汤,有些可怜兮兮地说:“看在我这么惨的份上,就别逼我喝姜汤。”
世上有几个能看见江修这个模样?
方云晚哭笑不得,给他换了杯温水来灌进去。
喝了点热水大约舒服了些,江修向方云晚道谢后,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倦倦地交代:“孩子吃过饭了,你也去吃点东西吧。碗筷放着不用收,明天阿姨会来收拾。我有点累,进去躺会儿,你晚点要走,直接把门带上就好。”
“你吃点东西再睡。”方云晚不放心地一路跟着他进房间。
江修连外套也没脱就钻进被子里,含糊道:“你先吃,我晚点睡醒再吃。”
方云晚还要再劝,却见江修已经合眼睡去。
他的床单是深灰色的,一张素白的脸浮在一团灰暗里,更显得白得骇人,连嘴唇都是不见几分血色。他睡着的时候嘴唇紧抿着,眉头也纠结地拧着,仿佛睡梦中也一刻不能放松。
方云晚叹口气,替江修把被子拉好。
睡觉也不能好好睡,心里装着那么多事,怪不得瘦成这个样子。
客厅里,安安被动画片逗得咯咯咯直笑,方云晚被江修勾出来的那一点惆怅终于在安安的笑声里消散些许。他走过去把电视的声音调小,然后叮嘱安安,叔叔在里面睡觉,他不许再笑得那么大声了。
桌上那些颜色鲜亮的饭菜好像是专门为安安和自己准备的,方云晚吃了饭,把碗筷搬到厨房洗碗池的时候,发现灶上还架着一口砂锅,里面是浅浅小半锅桂圆红枣小米粥。
粥还没凉透,应该是今晚新熬的,藏在厨房没端出去,显然不是给客人准备的。
方云晚重新加热了小米粥,装了小半碗,端进江修房间里。江修忙起工作来不分日夜,三餐不继,早早就折腾坏了肠胃,早年方云晚就见识过他犯胃病,如今自然是不敢放任他不吃晚饭。
他把碗放在床头,旋开卧室里的台灯,推推江修:“江修,醒醒。”
江修呼吸有些沉,他眉尖蹙了蹙,黑长的睫毛一阵乱颤,仿佛薄薄的一层眼皮重逾千斤,好不容易才能睁开眼来。初初醒来,他眼睛湿漉漉的,目光迷离地转了转,才看向方云晚,哑着嗓子问:“几点了?”
“九点多了。你好些没?”方云晚伸手去摸江修的额头,只觉得温度不降反升,不由得有些担心,“你这样不行。家里有退烧药没有?喝点粥,把药吃了。”
江修陷在被褥里,看上去只有薄薄的一层,单薄得令人心疼。他烧得没力气,说话声音也是少气无力的:“不喝粥,胸口闷,想吐,喝不下。”说着,他费力喘息几下,手半蜷成拳,烦躁地叩了叩胸口。
方云晚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手,轻斥道:“病成这样了还要揍自己?狠不狠心啊!”
说着,利落地在江修身后垫高了软枕,扶他半坐起来,替他抚了抚胸口顺气。
他们许久没有这样的身体接触,此前方云晚只觉得江修肉眼可见的瘦,此时摸到他胸口的一排嶙峋瘦骨,只觉得稍稍用力就能将他折断似的,一颗心也随着揪痛起来。
他舀了小半勺小米粥,喂到江修嘴边,劝道:“就喝两口,胃里垫点东西好吃药,不然晚上胃疼起来,有你好受的。”
江修抿了粥食,慢慢咽下去,心里却记挂着另一件事:“雨停了吗?你晚上什么时候走?要走就早点走,太晚不安全。”
以前没发现,现在方云晚才开始觉得江修也太能操心了,他一个年轻力壮的成年男人,行走在文明富强的新中国街头,能有什么不安全的?倒是江修自己,病得七荤八素,连口粥都要咽不下去,才更让人放心不下。
“雨没停呢。再过会,等雨小点我打车走,你别操心了。”
方云晚喂江修喝了粥,又在江修的指示下从药箱里翻了退烧药来喂他吃下去,在衣柜里翻了一条毛巾出来垫在他后背上用来吸汗,将灯光调暗,推门出去。
电视上还在唱着《喜羊羊与灰太狼》,安安已经裹着躺在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睡着了。方云晚关掉电视,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去,外面是湿漉漉的夜色,路灯、树叶都在铺天盖地的湿气里显出烟水缭绕的温柔。
刚刚他骗了江修。
这场雨,其实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