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清瘦的男人倚着门框站着,他本来就瘦,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更显得单薄伶仃。他的皮肤极白,脸色更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色,一双眼睛却极黑,像是冰天雪地里孤零零地立着两根乌木,冷寂,萧索。
只一句话的功夫,大伙儿还盯着门口的黑衣男人发愣,护士已经迅速推完了药剂,拔出针管。
“诶,家长,帮忙按一下棉签。按两分钟啊,不出血了再松开。”护士替安安按了会棉签,也不见方云晚来接手,忍不住提醒道。
“哦,好的,谢谢您。”方云晚连忙将目光从门口那个黑衣男人身上收回来,接替护士按住棉签。
而安安却因为门口那个黑衣叔叔的话而低落起来。
不是这只黑猫啊!
刚刚因为帮了漂亮叔叔的忙而雀跃的心情被压了下去,安安的小脸上显露出一点沮丧来。
蹲在安安面前的戴眼镜男人轻轻掐了掐安安粉嫩嫩的脸颊,笑道:“那个叔叔跟你开玩笑的,走丢的猫咪就是黑色的,安安很棒,谢谢安安帮我们找到了小猫咪。而且,针已经打完了,一点都不疼,对不对?”
听到打针,安安瘪瘪嘴,下意识地要哭嚎。可是扭头看了一眼,护士姐姐已经收起针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完针了,安安惊喜地连连点头:“不疼!”
男人笑笑站起身,径直走向门口那个黑衣男人,自然地把手伸进他的大衣口袋里,从里面摸出几颗糖果,重新走回安安面前:“奖励给聪明又勇敢的安安。明天打针也要这么勇敢,好不好?”
安安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伸手,偷偷瞟了方云晚一眼。
方云晚边替他按着针眼儿,边帮他提高裤子,用眼神示意他可以拿糖果。安安抓过男人手心里的糖果,开心得眼睛都眯成弯月牙:“谢谢叔叔!”
哄完孩子打针,戴眼镜的男人轻轻松了口气,向方云晚点头示意后,起身快步走向门口,一把扶住门口那个黑衣男人,低斥道:“你在输液室等着,跟着到处乱跑什么?”
“我没事。”门口的黑衣男人随口敷衍了一句,目光只定定地望向输液室里。
穿过急诊室里的嘈杂忙碌,穿过医院惨白的灯光,他的目光长驱直入地落在方云晚身上,像一团火,在他自己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灼灼烧着,将他一贯冷白淡漠的脸色映得熠熠生光。
那道目光太过炙热,方云晚无法回避——
他确实,认得这个人,这个人叫做江修。
早在方云晚决定回到隅城的那天,他就在脑海里反复推演过,如果重新遇见了江修,他该怎么办?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他才沮丧地发现,原来再多的排演,都不过是纸上谈兵。
临了,还是丢盔弃甲,束手无策。
仿佛有火星在灰烬里悄悄蛰伏着,趁着谁的一个不小心,便要成燎原烈火。
事隔经年,方云晚与江修之间的那场火,早被时光的浩浩长河剿灭,再盛大再耀眼的火光,都已经偃旗息鼓,连灰烬都吹散在隅城经年不变的烈烈海风中。
炙热的情感被海风和时光冷却后的重逢应该是什么模样?
方云晚不知道。
他想,也许江修也不知道。
输液室里的氛围一时有些怪异。
与江修一起来的那个戴眼镜男人挽着江修的手臂,看看他,又看看方云晚:“你们认识啊?”
江修沉声应:“嗯。”
方云晚干脆地回答:“不认识。”
两个人的答案简直是南辕北辙。
江修眼中的光黯了黯,蜷起手抵在唇边低低咳嗽几声,将手臂从身边男人的手中抽出来,缓缓走到方云晚身边向他伸出手:“那就认识一下吧。”
“你好,我叫江修。”
他的手和多年前一样修长好看,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显得皮肤犹为苍白。方云晚于是注意到,他手背上浮着刺眼的青紫。
也是,如果不是生病,谁会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医院里来?
那,大半夜不睡觉陪江修来看病的那个男人,是谁?
江修的手兀自停在空中,孤零零的。
避无可避,方云晚只好寥寥草草地握了一下他的指尖。大约是怀里发烧的安安抱着太暖和,这一握差点让方云晚打个寒颤——江修的手冷得像是一点儿活气也没有。
不过,江修这个人,冷血冷心,这样的温度倒也和他相配。
看着江修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一幅没打算走的样子,方云晚赶紧丢掉棉签,拉起安安的裤子,用大衣把安安裹严实了,抱起安安,几乎是落荒而逃。
擦肩而过时,他听见江修低声同他说:“云晚,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