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九章(2 / 2)得窥天光(宦官)首页

孟三直白相问,并无什么质问之意。少年人慕少艾,为情拔刀,闹得大了一点,也很是江湖。提起来不怕笑话,他也年轻过。

刀客同样直白坦荡,也无什么羞赧,“开始确是为他,后来却成了为江湖杀人了。”

“那就等我酒过三巡再来”,孟三又笑了起来,再喝了一大口酒。

刀客也笑了起来,“就现在了,酒过三巡还忙着上盐山呢。”

江湖人喝了酒,便最好说话,孟三这么说,便是不问来由的应下了。刀客心知肚明。

孟三笑着摇了摇头,又拎起一个酒坛,仰起头喝了一大口,“那便是催着我喝酒了,讲。”

三言两语,他们便仿佛定下来了什么似的,魏观一时倒不知该说这江湖浩荡、义薄云天,还是荒唐了。

“孟叔,她要去逐狼驱虎,我想请您以自在空空的名义,邀江湖人共去。”

“便是如此么?”

刀客是那不系缰的野马,少有几场风波里没她的影子,漕帮还算不得麻烦,她是料理的来的。

“若是从前,便教她一个人去也无妨。只是她如今同我搅在了一起,却怕这江湖反将她作狼虎。”

便是“翻云手”这样的长辈,尚且有那一问,何况其他人呢。

魏观又笑了笑,神情露出一点无可奈何,“我倒想推她上神坛,想重定何为两不相干,可这江湖二十来年来不如此,便是怕朝廷既去,又生巨兽。

我若行此事,只怕她第一个不肯。我又能做什么……只盼这江湖既生了这么个她,便多怜一怜她。”

孟三大笑了起来,那两不相干为何形同虚设,守与不守全随己心。不过是怕生杀予夺的权力在手,久长之后也成了那借神罚世的皇帝老儿。

他们自在空空,不做这般事情!

这江湖既养出刀客这样的性子,那么想必再没有什么,比她更能打动这个江湖。魏观又看向刀客,半是叹,半是问,“来仪,你招惹这么多麻烦做什么。”

刀客笑了笑,摸了摸鼻子,也有一点无可奈何,“撞到我眼前了罢了。”

撞到眼前了……孟三听到这个回答,更大笑起来。人在江湖,独来独往,各有生死,而人间情义,不过是天大的事,撞到眼前一搭手。

二十年前,他们如此,而今这刀客如此。这江湖代代无穷已,能从石缝中挣出条生路来,便因如此。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了。

“好呵,你这丫头也是撞到我眼前了。”

*

竹篓里的鱼贝被倾倒出来,哗啦倒在烧红的铁板上,火舌舔舐上铁板底部,紧闭的贝蛤翘开口来,边缘微焦,贝肉却汁水充盈,鲜香四溢。

“尝尝我的手艺!”刀客捏着贝肉递给魏观,她的指尖掌心有长年握刀留下的茧,比他这宫中苦熬过的手更粗砥。

魏观将贝肉抿到口中,又接过几根江湖人递来的吃食。他不明白,怎么短短一照面,他就像一滴水融入了江潮一般,那样自然的融入了这群人中。

“来仪,你们江湖……是素来怜贫惜弱么?”魏观问刀客。

刀客大笑了起来,“怎么,阿观觉得自己算贫,还是算弱?”

她笑完了,指向不远处的红树林,“阿观,你瞧那些红树”。

在篝火的火光尽处,生长着大片红树,枝干虬结,夜幕潮水中,像是挣扎扭曲的鬼影,他看不出有什么好看。

“红树生在海中,浪潮拍击,比旁的树都生的更艰难,树形嶙峋,皆是与命运抗争的痕迹。江湖人喜欢这种树,我也喜欢。”

魏观又去看那些红树,红树长在海水里,像朵朵开在海中的花。

刀客轻轻靠在魏观肩上,笑望着他。他的身上有微苦的香气,久嗅微凉,别有一点执拗。

不远处,隐隐有人声传来,讨论着要去东家打酒,还是去西家偷羊。

刀客透过月光散落的枝桠,指着那个少年,笑着同魏观讲,“他喜欢那个酿酒的姑娘,时常往她家里跑,可他不敢同她说,只能借着偷酒的名头瞧一瞧她。”

说完,她挑眉看了看魏观,像是在问他可有胆量直言爱意。

“我敢。”魏观笑了起来,俯下身子,细细亲吻女人的唇角。女人仰靠在他肩上,微仰起头,跳动的篝火,映在她的瞳孔中,漫天星斗都温柔。

*

月上中天,四周散落的酒坛都被喝空,江湖人们跃上盐山,刀剑相撞,各不相让。

月光皎洁,映照在盐山之上,如同一座玉山一般,莹莹生光。而盐山中空,步转挪腾间,动静稍大,便崩塌一角,滚落下簌簌晶粒。盐山之上,不断有江湖人被击落,又旋身而上。

“阿观,我也要上去了”,刀客从他膝头起身,她已有了三分醉意,目光却比任何时候更亮,瞳孔中火焰跳动。

魏观坐在礁石上,望着刀客飞上盐山,转腕横刀直扫,将两个正在比斗的江湖人都踢落下去,独自立在盐山之上。

“嗒”的一声,妖刀出鞘,篝火不顾祝祷,匍匐下去,只剩残余的火星明灭,钩子似的弯月也隐到云翳之中,天地一刹那极暗又极亮。

四下静了一会儿,江湖人都抬起头来,望向盐山之上的刀客,而后有人从沉沉夜幕中鹞子似的扑上盐山。

那是个过分年轻的少年,十七八岁,也或是十四、五,样子凶蛮,眼中亦是火焰跳动,没有半点畏惧。

“打照夜刀赢了狂刀余侠,都过去六年喽。”

“也是这样的夜晚么?”

“也是这样的夜晚。”

篝火旁有江湖人讲古,盐山之上那少年捂着手臂退了下去,指缝间满是鲜血。

世人皆知,十九岁的刀客打赢了狂刀余侠,成了新的天下第一刀。从此新的刀客名扬天下,而旧的刀客,便死在了那个夜晚。

霹雳声爆,篝火重又燃起,火花迸溅。四周有江湖人的歌声传来,他们敲着筷子,不同的哩语混杂成曲调。魏观依稀听到他们唱,“我生我死凭我意,江海明兮月映刀。”

在这个夜晚,江湖极致的浪漫与残酷,都展露的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