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祉坐在树冠里,层层叠叠的树枝托着他,两条腿笔直修长,搭着树干,膝盖上搁着笔记本。
他抬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望向下方的营火。
火光照着巴姆深色的皮肤,染上了一层浅淡的红晕。
宋郁的眼睛很亮,对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巴姆露出质朴而羞涩的笑容。
老巫医摇摇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他在做没有结果的事。”
“......”裴祉缓缓收回视线,长长的黑色睫毛盖下来,敛去了瞳孔里的情绪。
钢笔笔尖划过纸张,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
在痕迹的末端,笔尖停留的时间格外久,氤氲出了一团墨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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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周旭听说宋郁要出去两天,倒没有想象中的不高兴,也没说着要一起去。
他早有了自己的计划,准备跟着土著部落的男人们进到丛林去打猎,亲自猎到一张什么动物的皮。
宋郁不知道去帕索要带些什么,卡西让她什么都不用带,他们会把要用的东西备全。
于是她索性轻装上阵,只背了一个防水的登山包,里面装了简单的换洗衣物,笔记本电脑、相机和备用电池占了大半。
到约定好的河岸边时,塔克瓦尔他们已经到了,两条船浮在水面上,被绳子拉住不至于飘走,绳子的另一端固定在了一棵树上。
宋郁发现多了一个人。
裴祉靠在船头,单薄的眼皮垂下,看起来像是没睡醒,食指勾出挂在脖子上的链子。
链子是用粗麻编的细绳串起来的,坠了一颗动物的白色牙齿,像月牙一样弯弯尖尖,轻轻晃着。
宋郁忍不住想,明明是很简单的装饰物,戴在他身上,透出来的野性与原始总是让人着迷。
仿佛是感受到来自她的目光,裴祉掀起眸子,视线和她对上。
他们四目相对,沉默而平静,僵持不下。
直到卡西朝宋郁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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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运气很好,出发时没有下雨。
河流平缓,以稳定的速度流淌。
塔克瓦尔和裴祉各划一条船。
宋郁和塔克瓦尔乘一条,卡西和裴祉另一条。
因为出发时,卡西不知道什么原因和塔克瓦尔又吵了起来,只能让他们两个分开。
今天虽然没下雨,但湿气依然浓重,尤其是在河流里,四周仿佛被灰白色的水汽包裹。
隔着窄窄的河道,卡西和塔克瓦尔一前一后还在吵。
宋郁听不懂,但脑壳子已经嗡嗡地生疼。
反观另一条船上的男人,好像已经习惯他们俩兄妹的状态,脸上的表情极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宋郁撇撇嘴,干脆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眼不见为净,拿起相机拍远处的景色。
卡西这小姑娘一向有点疯,吵到最后,她吃力地捧起船里的一挂青皮香蕉,朝塔克瓦尔扔去。
塔克瓦尔坐在前头划船,反应很快地躲开了,倒是宋郁没看见,侧身眯着眼睛在看相机镜头。
沉甸甸的香蕉串“哐当”一下砸在宋郁的手背上,相机被砸脱了手,撞在船檐。
卡西发出一声尖叫,没想到会砸到宋郁,隔着两条船连连道歉。
宋郁直接被砸懵了,手背火辣辣的疼,抱着相机,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没事吧?”塔克瓦尔关切地问,末了还不忘切成土著语言,扭头继续去骂卡西。
宋郁摇摇头,回过神来第一件事是去检查相机镜头,好在没有撞坏,就是边角被磕了一道凹痕。
还在行进的木船碰到了前面的船尾,悠悠地停了下来,宋郁身子稍稍往后仰了仰。
塔克瓦尔疑惑地看向前面。
裴祉撑住桨,抵在岸边的石头上,手指不耐烦地敲了敲船桨,“卡西你过去,要吵你们自己吵。”
他的声音低沉,明显的不高兴。
卡西自知理亏,嘟嘟囔囔地跳下了船。
塔克瓦尔的船坐不下三个人,于是宋郁就这么换到了另一条船上。
卡西因为愧疚,老实了许多,甚至接手了塔克瓦尔划船的工作。
从狭窄的河道出去,河水的速度明显更快了,卡西划船的速度慢,两条船之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拉远。
宋郁坐在船上,已经听不见卡西和塔克瓦尔吵架。
周围变得很安静,只有船桨搅动水流的声音,夹杂着男人轻微的呼吸声。
河道上没有其他的船,远处是朦胧的青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谁也不和谁讲话。
明明只是一天没见,却好像变得疏离而生涩了。
宋郁眨了眨眼睛,不敢回头去看后面的男人。
相机被她捧在怀里,镜头盖早就合上,指尖在机身来回摩挲,小动作里透着紧张和不安稳。
天空下起了小雨,落在黄色的河流里,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缱绻又旖旎。
顺水行舟。
裴祉懒得再撑船,将船杆放置一边,坐在了船尾。
他的视线凝着女人的背影,乌发垂下,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碎发在上面轻晃,仿佛一并晃进了人心里。
两个人就那么一前一后的坐着。
谁也不看谁。
谁也不和谁说话。
他却想让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裴祉想起昨晚老巫医的低喃。
——“巴姆爱上她了。”
部落里的语言,只有“爱”这个词,没有“喜欢”。
他们一旦爱上,就是最深的程度。
男人单薄的眼皮垂下,水面倒映出他的影子。
他自己呢。
那是什么感觉?
像现在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