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头一阵窸窸窣窣的笑。
南海龙王吹须瞪眼:“畜生,你实不曾偷么?”
龙孙磕头道:“实不曾偷。”
几个龙王再三审问,知这龙孙虽则不成器,却没那胆子行偷窃之事。
待问到第二个龙子,方喝一声,那龙子就识相跪下,嘴里一秃噜倒个磬尽:“我是与十八哥赌斗输了,心有不甘,专去祖宗面前咒他,好叫他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一辈子莫发现十六哥偷了他老婆。”
下头两个龙子揪着衣领打起来,一个骂:“你这遭瘟的孽种,下流的坏胚,你敢偷我老婆?”
另一个也骂:“你不偷我的,我难道平白去偷你的?”
东海龙王叫:“把两个孽畜绑了,都带下去扒了裤子打!”
又挨个细审,审出一堆事来,却不曾审出哪个偷了龙珠。
及问到最后一个,那龙子面惨唇白,眼飘腿颤,细声细气道:“我是去祠堂陪祖宗说话。”
东海龙王诧道:“你怎么想起去陪祖宗说话?”
龙子结结巴巴:“祖宗常年待在祠堂,少有外人来往,怕他清冷,才专去供奉清香。”
西海龙王道:“这个有孝心,却比那些不成器的畜生好一大截。”
东海龙王看他有些慌,心中起疑道:既是如此,他怎么面色惨白,腿肚子还打颤,其间必有猫腻。
正想着该如何盘问,阿烛就出声诈道:“还想隐瞒哩,我捉了黑蛟,他已向我交待那日之事,先前许久时间都在等你讲实话,你却懦弱回避,不敢承认,又编谎哄人,妄想蒙混过关,是着实不怕死,竟满口狡辩!”
这一句诈,叫那小龙摇摇欲坠的心防霎时间崩得一塌糊涂,再不敢捏谎虚言,不住地磕头道:“各位叔伯,确是我的不是,小侄因结识了几个金秋潭的狐朋狗友,一日酒后吹牛,说及各家宝贝,他们都把宝贝拿来众人鉴赏,又百般夸耀,称赞自家宝贝奥妙,我就一时冲动,说我家烛龙珠也是个厉害物什,内含无穷造化,非是普通灵宝可比,谁知他等不信,非要我拿去看。”
龙子年轻气盛,受不得气,憨头憨脑,把宝物偷出去给狐朋狗友鉴赏,一时间赢得满堂喝彩,都惊奇夸赞,说它果是难得宝物。
龙子挣得颜面,脸上大大有光,不想激动之下,就喝多了酒。
“当时酒喝得多,不免有些儿迷糊……”龙子说得难为情。
“你那几个狐朋狗友昧了你的?”南海龙王性急,忍不住发问。
龙子将头摇得波浪鼓也似,脸烧得比猴屁股还红,“是我驾云回家时,一时不慎,将珠子遗落,再回去找,就找它不到。”
他不敢同人提及,怕遭千刀万剐,只得悄悄瞒了,这些时日提心吊胆,也是煎熬。
事已查清,得知并非有什么人在里头作乱,而是子孙不孝,把祖宗遗珠偷着去玩儿,还将它弄丢,松气之余,又有邪火在胸腹乱烧。
东海龙王令:“把这败家丧德的不孝子孙剥了衣裳,吊在殿前狠狠打!”
不提那龙子如何鬼哭狼嚎,阿烛无心看人家光屁股,便同龙王及青河龙女拜别,足下结云,虹光遮身,一路往昆仑丘而去。
到那昆仑丘,你晓得那是甚样仙乡:千层祥光绕,万条彩气喷,青鸾九霄过,金龙云里游。
清波间有白泽、麒麟、玄武、貔貅等瑞兽嬉戏,见者寿数永,福禄全。
当空里有赤凤、青鸾、鵷雏、鸑鷟、鸿鹄等祥鸟展翅,见者命格贵,五德通。
云头上,仙娥神女正于一处玩耍,凡世间再见不着这样品貌:
笑吟吟,喜团团,把你推来把她搡,喘微微,气吁吁,汗淋淋薄罗衫湿小衣开,翠袖扬时玉臂香,缃裙飞时金莲窄,原是仙子擅扑星,追逐游戏彩云间。
她等却都认得阿烛,见得她,远远飞来,投怀入抱,将阿烛搂住,不住撒娇卖痴:“好姐姐,何不随姐妹们一同扑星星耶?”
阿烛叫香风裹住,往东去,东边撞着一片楚楚纤腰,往西去,西边跌入一团玉脂兰胸,啊呀,真个是香绫绊足巧,云袖荡魂妙,纤玉笋勾衣断人肠。
欲脱身而脱不得,待相拒而拒不得,无法可想,无计施为,要作嗔怒模样,又难忍笑意,只怕要淹死在绫罗裙中,锦绣堆里。
她无可奈何,举手求饶:“好妹妹、亲祖宗、大恩人,放我走罢,我有正经事要寻娘娘哩。”
仙子们佯怒道:“原来你的正经事不是同姐妹们玩耍。”
“留下,留下,不准放她!”
嚷嚷闹闹,嘻嘻哈哈,皆言:“不放她,不放她!”
正笑闹间,一朵素云飘然而至,云上有一仙娥,乃西王母贴身女侍,素为众仙敬重,那仙娥高声道:“娘娘有旨,召千秋公主觐见,你等莫要拦她。”
众仙子见来者是她,故不敢歪缠,盈盈下拜,檀口称是。
仙娥名唤玉芝,也与阿烛相熟,一路引她入内时,经不住念几句闲话:“娘娘一早掐算,知公主要来,特令我去林中摘了两篮蟠桃,你怎么现在才到?”
阿烛愧道:“因先回了趟东海,便有所耽搁,娘娘恼我么?”
玉芝笑道:“她怎么舍得恼你?”
进得殿内,得见西王母娘娘。
她是什么模样?
身穿九凤丹霞衣,腰系八宝紫云裙,五色祥光绕,七彩虹霓随,执掌乾坤,光耀地理,真真儿凡尘俗女莫望,普罗仙家难及。
阿烛拜道:“娘娘,我来了。”
西王母命:“好孩儿,到我近前来。”
即坐凤榻,挨着娘娘一处,亲亲热热道:“我猜娘娘是想我了。”
娘娘摩顶道:“你这贫嘴的丫头,巧舌的乖乖,一来就扰我清静,哪个想你?”
阿烛假哭抹泪,哀叹道:“嗳哟,娘娘嫌我,心肝碎也。”
明知她装样,却难免心疼,王母叹道:“冤孽啊,莫哭了,来吃桃子罢。”
阿烛手捧蟠桃,啃着桃儿与娘娘说话:“娘娘,徒儿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报。”
西王母乃大慈悲、大神通者,何事不知,何物不晓,不待她说,便已点头:“此事我已知了,你做何打算?”
阿烛道:“那孽蛟已然伏法,正要请娘娘发旨,对他定下处置。”
西王母道:“你既将他擒获,为何又来同我讨旨?”
阿烛道:“总不成我私下将他办了?”
西王母道:“从今往后,但凡妖鬼之事,皆交与你定夺,那水神失职,如何惩办,也由你决断。”
阿烛心中惊疑,不知何意。
西王母道:“徒儿啊,你的灾劫已至,当潜心修行,秉持正道,待功德圆满之时,必得正果金身。”
听得灾劫二字,阿烛心中似有明悟,即整衣顿首,叩头九数,口称:“谢娘娘指点。”
叩头毕,见西王母含笑点头,方躬身而退。
自昆仑丘出,她乘云架鹤辇,径投碧水。
到那碧水,火精已整顿完毕,押着黑蛟水神在此等候。
狸猫不晓得哪里搜出一堆点心,吃得肚皮溜圆,因吃太多,这猫害肚疼,正抱着肚子哎哎哟哟,口里还骂:“哪个缺德冒烟的瘟丧,竟在点心里投毒?”
忽见鹤辇来,神女现,猫儿欢欢喜喜要爬上云去,同阿烛诉说委屈,却经一眼横扫,莫名不敢近前。
阿烛口吐真言:“今有一蛟,占水府,奴生灵,食血肉,丧人伦,当打回原形,镇压五百年,每日剥皮抽筋,万鬼啃噬。五百年后,再投畜道,作牛马,受鞭打之苦,作驴骡,受劳役之艰,作鸡鸭,受宰割之罪,如此难满,方可解脱。”
真言一出,天降金光,结成法旨,纵那黑蛟泪流满面,求饶不止,亦遭打入幽冥,缩回一条黑蛇,绑在奈何桥边。
每日有阴风吹身,将他皮吹破,肉吹烂,血肉落于忘川河,其中恶鬼食之,就受超度,再投人胎。
到第二日,这条黑蛇又白骨生肉,再遭前罪。
如此苦捱五百年,还要去畜道受磋磨哩。
见黑蛟已受此罪,水神管三郎更是怕得腿软,痛哭流涕道:“公主,我知罪了,你轻饶些。”
阿烛喝道:“饶你不得。”
即令:“碧水水神管三郎,自任水神,渐生怠惰,窝居水府,不行正事,有失察渎职之罪,当扣俸五百年,每隔三日,于河畔受刑百鞭,直至考核通过,证实悔改,方免此罚。”
那管三郎剥了衣裳,扒了裤子,被吊在碧水河畔打哩。
碧水鱼鸽,恨他不干正事,累得自家受罪,听闻他挨打,普天同庆,个个扶老携幼,拖家带口,来观他受刑。
见不满处,就叫嚷:“重些,重些。”
见欢喜处,就喝彩:“好耶,好耶。”
后听闻水神老婆嫌他丢人,就把他抛弃,不再同他过日子,因在河畔遇着一只哭唧唧的傻鸽子,心生怜爱,把那鸽子带回家作了新丈夫。
至于那些犯事的小精小怪,或投畜道,或砍头颅,或罚苦役,各依罪责而定,一一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