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泽闻言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又拨弄了几下琴弦,和颜道:“舒熠啊,季舒云总爱说你一根筋,也是没说错的。”
舒熠不解偏头。
“不是什么事都能靠杀人解决的,那王子如今住在辰王府,他若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交待。”墨君泽轻叹口气,“所以,你还得找两个人暗中护着他们。”
舒熠抿了抿唇,百般不情愿。
他见过王爷身上的伤,知道东丹的人都仇视王爷,他也对东丹的人没一点好感,能忍住不动手已算是克制了,更别说还要去保护他们。
但主子发话了,他又不能违背。
墨君泽瞥了一眼他怏怏不乐的样子,轻笑一声,又道:“找人护着他们,主要是监视他们,他们去了哪儿,和什么人有接触,我都要知道。”
这么一说,舒熠心里舒服了些,遂点头:“是。”
“对了。”墨君泽按了按额角,白日里精神不济,现在才想起重要一事,“如今王府住进了外人,让刘长史再调派些侍卫进来,另外,外面的人安排一些来东苑。”
“是。”
舒熠又站了会儿,见他没再有所交代了,转身退了出去。
墨君泽仍坐在原地,四周又静了下来,他抬头,望着远方不见边际的星斗出神,宋璟熙不知他在想什么。
清冷月光铺洒,照得他脸上毫无血色,连唇上那抹红都淡了许多,瘦削的肩膀和纤细的脖颈裹入那身雪白衣裳,仿若一碰就会碎的浮光掠影。
偏偏他又坐的背脊笔挺,如修竹一般,虽柔却韧,风雨不折,唯身后落影泄露一丝茕寂。
须臾之后,许是清风过境让他回了神。
他敛下眸,睫羽盖住双瞳,素白长指按上琴弦。
风过回廊,打了个旋,掀起他几捋发丝,又轻轻于脸侧落下,搭在胸前的白色衣襟上,宛如梨白宣纸上徐徐洇染开的水墨。
琴音从碧荷间荡过,却不是那琼楼金阙中的婉约小调,更不是重檐殿顶下的盛世之音。
丝弦吟颤,泠泠苍茫而悠远,如游龙悲嘶,随风扬万里,似裹着刀光血影飘至边塞城墙上,听将军一声令,铁马金戈镇山河,抚慰那片黄沙厚土下,一具具歃血不归的袍泽魂灵。
这曲调宋璟熙很熟悉,那是边塞的抚魂调。
每次战后清理战场时,便会有边塞的歌者立于不远的山头,为那些魂断沙场的将士们哼上一曲,以抚慰亡魂安息。
可如今在这承平盛世下,繁华皇城中,瑾苏,又是为谁而抚魂呢?
幽夜戚戚,重楼孤影。
弦音还在继续,宋璟熙没听太久便悄然退了出来。
他隐于墙头暗影处有些恍然,今夜所听到的信息着实让他意外。
当年的刑场上,执鞭的少年撑着满脸戾色,眼眶发红,紧咬着牙关,一鞭鞭不留情面的落下,宋璟熙以为,那便是他最凶狠的模样。
可如今才知道,他真正的狠,原来是不形于色的。
那人温然浅笑,掌棋杀伐时,连勾起的嘴角都染着血腥气。
竟让他背脊生出一股寒意。
此时有三人列队的侍卫从墙下走过,宋璟熙就这么坐在墙头默然看着,只稍微屏了点气息。
如之前一样,这些侍卫对他毫无察觉。
形同虚设。
但能在一天内连杀两个重臣的王爷,王府怎会如此不济?
宋璟熙总觉事有蹊跷,默了会儿,骤然想到刚才瑾苏所言“外面的人”。
他灵光一闪,重新拉上蒙面,转身悄无声息的往府外方向潜了去。
王府很大,照他前世走过许多次的记忆,走完一圈差不多半个时辰。
但今晚行了一圈下来,再回到他自己房中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倒不是他脚程太慢,而是这一路潜行得艰难。
他取下头上和面上的黑巾,在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缓缓喝下,砸吧下嘴,仍觉干渴,又连倒两杯仰头饮尽。
心却还是没有平静。
他就说,堂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王爷,王府巡守怎可能犹如纸糊?
隐于王府外围树上和暗角处的那些影卫便可见一斑。
宋璟熙对自己的功夫向来颇为自信,毕竟是当年十三岁就能撂倒武状元的人物,十八九岁时,他爹便已不是他的对手。
而他如此的身手,小心谨慎的隐藏行踪潜过去,却两次差点被发现,可见这些人功夫皆不一般。
府外一周,仅他窥见的便有几十人之多,这些人隐秘地守卫着这座府邸,在外围便形成了一道铜墙铁壁,若非被允许之人,怕是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难怪里面守卫如此松散,那些侍卫不过是用来做个样子的罢了。
他忍不住望向窗外东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