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太后去世是大丧,紫禁城内外一片缟白,嫔妃宫人也都穿上了素服。
算来,自布尔和薨逝后,宫中已有近三十年未曾有过这样的大丧了,骤然再经历一遍,许多人的身体已不如年轻时扛得住。
尤其年长些的嫔妃,或多或少都与太后打过交道,太后一向与人为善,从前出得也算和睦,眼下她们又多以年迈,感及自身,岂有不伤心的道理?
一来伤心,二来身体不及年轻时,扛不住繁重的仪典了,太后走后不久,荣妃、惠妃、锦妃等人先后都病了。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若单单是她们这边病了也罢,宫务上好歹还有宜妃与书芳分担操持,然而康熙的却非也要凑这热闹——他起先本就病着,太后崩逝,他又大受打击,悲恸服丧,身体扛不住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只是他一病倒,宫中立刻便乱起来了,四处风声鹤唳,甚至隐有……论及日后之声。
这事情就打发了。康熙要是这一发直接走了,那他们说得做得都没错,甚至若是下对了注还是分个从龙大饼……可架不住康熙走不了啊!
他们在这一阵卖力吆喝走动,康熙却没死成,回头别说分饼了,只怕他们要分的是菜场砍头的大刀!
这时候敏若是绝对躲不过的了,她倒是想干脆倒头装个病,但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她还得挤破头往康熙那边闯,于是难得出来主持局面。
书芳利落地接着操办太后后续丧事的大任,由于实在懒得和康熙打交道,入宫以来从未做过正经事的黛澜也不得不分担一部分宫务,以逃避侍疾。
这大好机会啊。
三阿哥牵头扯着关心皇父身体的大旗要求侍疾,众皇子无论有心还是无心,都只能随大流行事,这会不参与才是“不孝”。
乾清宫里多是子女年幼或者干脆无子的嫔妃,事不关己她们自然不会下场,只是被这情况唬的心慌。
敏若暗暗琢磨着晚上熬药时悄摸往里塞两把黄连的可行性,但为了一时的痛快让积年表演露出破绽自毁长城,显然是不太理智的行为。
她兀自着急,话里也带着火气,当与敏若沉静微凉的目光相撞时,却好像有一盆冰水迎面向她泼去,令她一下冷静下来。
她心里想的是另一桩事。
宜妃肉眼可见地有一瞬的震惊,而后看康熙的眼神就很不对劲了,如同一把刀子,恨不得将康熙身上的肉一块块都剜下来。
康熙早年便得了晕眩之症,而手书不畅、行动不便等症状在敏若看来更似中风……此次乃是大悲之下发作,症状十分厉害,几位御医战战兢兢日夜伺候在乾清宫,不敢说一句保底的话。
这件事宜妃不会考虑不到,但她倒也不是存着坏心,毕竟她将自己都算进去了,若是康熙恼怒,她也逃不过。
宜妃急道:“你这话我们都明白,可皇上几时能醒啊?皇上再不醒……咱们是真顶不住了。六天了,皇上再没动静,朝臣们也要坐不住了。”
被这一下镇住后,宜妃又有些气急,然而她到底与敏若相处了这么多年,冷静下来后直觉不对,仗着人都在身后看不到她的表情,死命对敏若使眼色。
康熙又连续数日昏昏沉沉不见清醒,如此情况下,宫中更是人心浮动。
敏若冷笑一声,宜妃这会想姐姐想得魂牵梦萦,乍一听到敏若的声音,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盯着敏若看,眼中露出一点期盼。
敏若收回放在康熙呼吸上的注意,抬手捏捏眉心,毫不客气地回望她:“你觉着我能做什么?”
如今安儿和瑞初都在乾清宫,敦亲王府家小也俱在京中,可以说没有在外的软肋,法喀位列九门提督又掌内廷护卫,宫中嫔妃之中敏若地位最高,行事可以说万分便宜。
最后敏若带领宜妃并几位年轻嫔妃组成了乾清宫小分队,在京的几位公主亦来到乾清宫侍疾。
自从发现康熙的呼吸变化之后,她就坏心眼地拉着宜妃她们轮班守在康熙身边,几乎是一点自由活动的时间都没给康熙留,搞得康熙吩咐点事都要跟做贼一样,等梁九功赵昌几人把她们都支开,才能趁空快速吩咐。
众皇子终是按捺不住,一齐请求入宫侍疾。
便是真将人打发走了,康熙醒来后知道此事,又会作何感想呢?
他是会觉得敏若行为果断,还是觉得敏若越权逾矩?
她清楚敏若的脑袋不会想不到这一步,偏生无论她怎么暗示敏若都不搭茬,宜妃急得要跳脚,深觉自己就是那个太监。
她们这群人被围在乾清宫里,外头皇子们几乎是“逼宫”一样,叫她们胆战心惊地唯恐第二日便有人杀进来变了天,结果这老东西他是躺在炕上装晕!
康熙醒了已有近三日,这三日里宜妃时时刻刻守在御前,原先是心里着急占了上风,这会一冷静,那些不对劲都在眼前回荡,令她气得磨牙。
宜妃气得直骂道:“老五老九两个狗东西,还逼上他们额娘了,我非出去打断他们的腿不成!”
康熙也算条汉子,一碗苦汤子进肚,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群皇子们守在外面,对她们而言就好像这座乾清宫被猛虎围住了,外面群狼环伺虎视眈眈,里面康熙又病势凶险,对她们而言就好像刀架在脖子上,这座紫禁城也不再安全。
若真走到那一步了,还顾忌康熙什么?三下五除二将事情办了,一切尘埃落定,她们也不必怕日后了。
见她终于开窍,敏若甚至有一种傻崽终于学会说话的幸福感,未必不可见地垂下眼帘示意。
但也无非是卖力不讨好的事。
如今宫中有身份对皇子们开那个口的无非是这几个人,宜妃是觉着自己一人出头底气不足,死活想要拉上敏若一起。
“除了皇上,谁能说得动那群阿哥爷?”敏若挑着分出来的汤药浅尝分辨其中成分,宜妃已习惯了敏若这一份仔细,但看着敏若冷淡平静,再想想她自己急得火急火燎,又觉着心中不平,不禁低声道:“把他们都打发走了,你也不用这么仔细谨慎、咱们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敏若没给她多少反应的时间,淡淡道:“喂皇上用药吧。希望这方子能有效用,皇上不醒,咱们就是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也无用。”
康熙就这样硬是躺着装了三日昏迷。躺在床上装昏迷也不是件容易事,敏若琢磨着他应该是装不了多久了,倒是到了她可以动一动的时候。
安儿与九阿哥交好,对宜妃来说,安儿得势,远比三阿哥或十四阿哥成事要好。
宜妃心知肚明心动的是哪几个,偏生还不能指明了骂——谁知道日后哪个就是真正“有福”的那个呢?
她们这群太妃没准日后还得在人家手底下讨饭吃,再看不过眼也不好得罪得太狠。
宜妃呐呐一会,低声道:“好歹把人都打发走,这都围在外面算个什么事啊……”
内廷防卫毕竟握在法喀手里,就直接增添了敏若的重量,她开口,哪怕康熙情况再不好,外面那群皇子也不敢太过分。
“好了,你也莫急了。”宜妃心里百转千回已快要磨平银牙,敏若终于将手中药碗放下,轻叹一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如今不过仗着皇上情况不明,他们又是为人子的才敢守在外头,等皇上醒了,皇上安然无恙的,态度分明,无论叫他们走或留,他们若敢不听,那成了什么了?”
其实她想骂的哪里是五阿哥和九阿哥?
敏若心中惋惜极了,不过康熙醒来这三天,她也没让康熙好过。
她是真急的不行,病急乱投医了。
若非有康熙吩咐,他一连昏迷六日没有消息,他的心腹臣子们也会坐不住的。
她面色平淡,声音却带着十足的忧愁与浓厚的不安,寝间内此刻面对着她的唯宜妃一人而言,见此心神大震,但竟莫名地觉着心中更有底了些,也调整好口吻,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只能如此了。”
康熙费这样大的力气演了一场戏,若不借机有所作为,她岂不是对不住康熙?
他不就是想看到儿子们的“真面目”吗?她就让他看到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