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安儿的发疯行为最后还是在康熙那受了挫,才暂时告一段落。
不过看他那摩拳擦掌的样子就知道他还没彻底绝了炫耀的心,大概是想忍过这几个月,然后在过年宾客盈门的时候大展身手。
虽然已习惯了他的性子,康熙还是不禁无语又无奈。
闲聊时,他便对敏若道:“你也管管他,一把年纪的人了,做事还是这样莽撞,风一阵雨一阵的。”
“做正事时候不莽撞就好了呗。”敏若笑着道:“他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这么多年,能改的早改了,唯独在孩子身上,他是半点委屈都不忍孩子受的。这两年芽芽着实是受了不少闲话,如今吐气扬眉了,安儿能忍住不显摆才是怪事呢。”
康熙不禁看她一眼,哼道:“你就惯着他吧。”
“他都三十多的人了,婚也成了、孩子也生了,自己也做出点事情来了,这辈子都稳妥了,我还拿他当七八岁的小娃娃拘着管?那我岂不累得慌?”敏若潇洒地甩甩手,“且随他去吧,又不是什么荒唐事。”
康熙年轻时不大看得惯她在孩子的事上也这么洒脱,上了年岁后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才逐渐觉着敏若这样倒也算是一种好处——至少自己舒心。
他只得摇头道:“你这性子啊,亏得瑞初生来就是那稳重端凝的脾气,不然也不知叫你纵得怎样呢。”
这么多年下来,敏若已经习惯了他的日常拉踩,眉头都没扬一下。
她一走就是七年没能回京,转眼之间,额娘的头发也已有些白了。
容慈、绣莹几个素来与静彤要好,回京之后接连上门探望锦妃,又带了许多静彤托付捎过来的礼物,锦妃瞧着那些东西,心里更不好受。
其实敏若在同龄人中算是保养得极好的,后头大片大片的头发也还乌黑乌黑的,但到了年岁,鬓角泛白是常事,敏若也懒得搭理,对兰杜等人笑称这是“岁月的痕迹、年龄的勋章”,瑞初回京后听闻此事也颇感好笑,又安心于敏若的心境开阔,并未因朱颜流逝而伤悲。
瑞初再是天家公主,身份特殊,但到底是女子,与文人往来上总有些不便。
这话说得属实不大客气,兰杜无奈地摇头,叹道:“您这话若传出去啊,宫里可热闹了。”
且人老了,哪有不喜欢身边热闹的呢?
兰杜叹道:“都不容易。”
敏若温声道:“那你走时要多带上一些。”
瑞初难得回京,初冬的时候又收到塞外的消息,容慈也打算回京,名义上自然是准备朝贺,再有绣莹、恬雅几个,她们应当是商量好的,宫中一时满是喜气,康熙也颇有些欢喜。
瑞初凝望着敏若,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安儿这般行事,是真莽撞,还是必须得莽撞,真真假假,谁分得清?
敏若捏着盖碗往小茶钟里斟茶,眼角的余光在康熙身上一扫而过,心中冷然。
其实喝的哪是是酒,是来自于母亲和从小长大的家的味道。
兰杜将水铫子下的炉火拨得忘了些,笑道:“人家都是盼着皇上来的,您倒好,这么多年了这性子也没变过。”
敏若侧头看她,笑道:“你这脾性,可不能叫你看到什么人间疾苦去,不然还不要为人们哭干了眼泪?”
她的公主府倒是有人留守,随时能够入住,但为着能多陪敏若几日,回京前一个月她还是在宫里住得多,偶然出去也是有事务处理,最多隔两日便回来了。
瑞初轻抿着唇,饮尽那一杯酒,甜酒入喉,眼睛却忽然有些酸,她立刻又笑道:“舒钰这两年倒是做得很不错,在南边已很有些文名了,交朋会友,他的身份倒是比我还便利些。”
康熙见状,暗自腹诽敏若越上年岁脾气越不好了,但转念一想,她年轻时候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对他好歹还算顺从,心里莫名又有几分满足——大抵人的满足都是对比出来的吧。
人家的女儿好歹嫁在大清,还有回来的机会,她的女儿却真是这辈子可能都回不来一回了。
不用招待领导,敏若属实松了口气,感觉天都更蓝了,又恢复了打工人的快乐躺平摸鱼日常。
她不禁忍笑,与乌希哈商量着,晚膳操办了一桌敏若喜欢的菜品,还温了一壶永寿宫自酿的玫瑰葡萄露,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晚膳时瑞初回来还吃了一惊。
敏若坐在炕上整理香料,前几日做的香饵晾成了,捧在手上幽香隐隐,令人心情舒畅。
用过晚膳,宁寿宫来人喊瑞初过去,瑞初方走了。
尤其如今皇上年迈,性情也愈发难以捉摸,有些年轻嫔妃私下甚至怕得很,若不是现实如此,谁会想着盼着皇上过去?
但仔细想想,其实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身边有个对她还算了解的人就是这点不好,打趣人都打趣不出乐趣。
这大约是京中近十年来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了,公主们的额娘就是最高兴的了,一向深居简出的荣妃、郭络罗贵人也难得在外面露了面,各个喜气连连的,这种时候,锦妃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瑞初对这点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反而比较高兴有个舒钰过去,帮她分担一部分重量。
如今唯一能够安心的,便是好歹小侄女留在了京中。兄嫂与她都常年奔波在外,侄女留在京中,虽也事务繁忙,但好歹也能时常入宫来陪一陪额娘。
敏若笑了一声,道:“盼与不盼,无非是个有没有需求的问题。需要固宠来得到地位、帮助家族或者站稳脚跟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的人,才会盼着圣驾到来;而对皇上没有需要的人,譬如荣妃、惠妃如今,你觉着她们会盼着皇上去吗?只怕还盼着皇上离她们远远的,搭了面会觉着晦气呢。”
从前投入的注意还不算多,这些年和儿子们一比,这些女儿却各个能干、令他省心,不免多了几分喜爱。
和文人打交道这种事,不在那条道上的人是越打越厌倦,她手里事情多,心里揣的事情也多,舒钰去了对她来说实是一大助力。
到底相处的年头多了,对她的心思,兰杜虽不能猜得太透,但这一点小事还是能品出来的——毕竟没有康熙这么一个说不准什么时候过来的大炸弹,敏若明显又恢复到从前那样舒心自在的状态了。
舒钰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浅斟低唱登高望远他都能行,很快在江南文人圈子里混开了。
她不能陪伴母亲老去,便只能在心中祈祷母亲的日子安稳无忧。
敏若啧啧两声,又转过去摆弄那些香料。
康熙对她十分想念,瑞初在永寿宫,他便时常过来,还是瑞初察觉出敏若隐隐的嫌弃,便常到乾清宫去请安,或者往宁寿宫去,总算康熙来得是没那么频繁了。
兰杜道:“您心里不也怜惜那些年轻的嫔妃们吗?”
幸而弘恪孝顺,发觉锦妃情绪不对便连日守在她身边,也算是一点安慰。
兰杜是有几分柔肠在身上的,只是平日掌着一宫的琐事,必须得沉着脸才能压住人,外人瞧着都以为她严肃冷硬。
虞云到底官在任上,不能随意走动,因而瑞初是独自回京的。
敏若猜出兰杜的想法,对此坦然受之,瑞初就只当她是心情好,亲自起身筛了一杯酒与敏若,轻声道:“这几年女儿不在京中,总是想念额娘酿的酒,比外面市售的都别有一番滋味。”
容慈作为局外人看着,却想到这其中其他根由,不禁与敏若叹道:“若真有……的一日,锦妃娘娘心里只怕不好受。”
这么多年唯一的心里寄托、看得如宝如珠的外孙竟不是亲生的,放在谁身上,都是一种打击。
但对静彤而言,这也确实是唯一的方法。
敏若只能道:“弘恪好心性,锦妃也不会伤心太多。”
容慈点点头,由衷期盼,“惟愿如此了。”
她顿了一顿,又问道:“皇父近来还是常催着瑞初?”
以瑞初如今的年龄、身份,催什么自然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