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郡太守,及时、准确地提拔当地才俊,既能够为自己治理地方增加人才,又能够获得慧眼识才的好名声,赢取本土士民的拥戴。
所以姜绍了解名字、来历,仔细打量对方。
那叫做费立的士子高冠箭服,配合白皙的肤色称得上是俊秀挺拔的翩翩君子。
一旁的李旸听这个破坏自己好事的士子自报家门,稍一思索,当即问道:
“南安费氏?费公君让是你的什么人?”
费立看向李旸,不卑不亢拱手道:“正是家君。”
“哈哈。原来如此。”李旸冷笑一声,转头向姜绍禀报道:“府君,此子乃是南安费氏子弟,此父费揖费君让有大才现下在朝任官。”
“原来是郡中望族、官宦世家难怪年纪轻轻,如此不凡!”姜绍听了李旸的话,不露声色,又赞了一句。
他当然知道李旸的话外之意。
从自己上任公车上,这位李郡丞就讲昔年犍为太守李严迁徙郡寺与犍为大姓后来也是蜀汉名臣的郡功曹杨洪发生争议,再讲到“郡中特多大姓,有七杨、五李,诸姓十二也”,就是在潜移默化向自己灌输犍为大姓难治、郡府施政常常会受到地方势力阻挠的观念。
现在他故意提醒自己,这费立年纪轻轻的,就敢当众如此表现,背后是有依仗的,说不定和同样大姓出身、官宦子弟的郡功曹唐玉就有某些利益关联。
但姜绍心中已有主见,自然不会被李旸的旁敲侧击所干扰到。
今日他出巡的目的已经达到,当下也不再多言,简单总结讲话几句,鼓励郡学再接再厉,学子们努力学习早日成为栋梁之材报效国家,就打算率领一行官吏离开郡学返回郡府了。
没想到,那费立却还有大招没有发出,他见一众郡寺高官就要离开,连忙带着几名年轻士子一同上书请愿,大声说道:
“府君贤明,勉励郡中学子修文习武、报效国家,我等岂敢不铭记教诲,奋发图强,以有用之身上报天子、下安黎民。”
“奈何郡中奸吏不法,致使境内群盗横行、弊病丛生,我等扪心自问,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岂能袖手坐视桑梓遭害,恳请明府明察秋毫、锄奸剿贼,解民于倒悬、救急于水火!”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李旸脸色更是难看,谁知道这群郡学士子临走前还要反击一次明显就是要把火引到自己的头上。
姜绍内心也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往唐伯琥方向瞥去一眼。
只见这位郡功曹同样满脸惊讶、瞠目咋舌。
“唉”
窗外新月如钩惨白的月色穿过树影婆娑,斜照在窗户上,休沐在家的郡丞李旸长叹了一口气后,负手站在书房的窗前,愁容满面,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几岁一般。
他是既为昔年仕途叹气,也为今日处境叹气。
两汉推行察举制任官制度,抛开那些世袭、任子等非寻常途径不说,正常人的仕途之路就无非举孝廉和官府辟除两条路可以走。
举孝廉包括名额更少的茂才,基本上每年都有,但却是内卷严重,几乎地方上的士人每年都盯着这为数不多的几个名额。
李旸年少时家境一般,也没什么出众的才华,不过是一普通士子,想要被郡中举为孝廉那是不可能的。
幸好他脑袋灵活,也愿意下苦功夫,采取曲线救国的策略,就先从县中小吏做起,一步一个台阶,花了十多年的时间,从县吏干到了郡吏,并且得到了郡太守的赏识,总算是在四十岁那年被郡中举为孝廉,踏过了当官的第一道门槛。
随后在成都当郎官镀金一年半载,就被外放到地方郡县任职,从县丞开始做起,然后是小县县长,再然后是小郡郡丞,辗转任职多地,最终到犍为郡这个名义上的大郡的郡丞位置上。
这个过程,也花了他十多年的时间。
这就是一个运气还不赖的普通士子在汉代仕途之路的真实写照。
察举制运行几百年,弊病不少,内卷严重,阶层沟壑分明,虽然还没到之后晋代“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那种垄断地步,但已经有同样是举孝廉,待遇却截然不同,所谓“名族平步可至公卿,寒素累功不过州郡”的分化趋势。
道路曲折、上限分明的自己用不了几年就到耳顺之年,眼看着仕途也就到此为止,只能止步六百石郡丞这个位置了。
叹息之余,李旸倒是能对自己的仕途看开了。
他是江阳郡从犍为郡分析出去的一个新郡人,入仕能够当到犍为郡郡丞,也算是衣锦还乡、光耀门楣了。
而且在任大郡郡丞尤其是代理郡务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自己也赚得了不少好处,心满意足之下其实就等着过几年卸任返家了。
可恼的是,年轻的郡功曹唐伯琥仗着大姓出身和当过朝官的父亲,在郡府之中屡屡与自己作对,产生众多龃龉,原本自己敲打他过后,还想着年岁渐大,息事宁人算了。
看能不能双方化解恩怨、重归于好,彼此之间也各自给一个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