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第一次见到言又声时,刚刚过了7岁的生日。
她在繁华都市打拼的父母赚了一些钱,却并没有赚够能在那大城市里留下来的资本,不够钱买一套哪怕最小的房子,也没有在都市入户的资格。
按照规定,没有入户,就不能在那繁华的都市上教育资源好的小学,想要上学,只能去郊区的打工子弟学校。
那里是传说中混子的天堂,她的妈妈望女成凤,不愿意女儿在那个环境成长,于是和她的爸爸说好后,带着积蓄,一家人搬回了她父母出来打拼的地方。
那是个很贫穷的地方,那时节,还没有摘掉全国贫困县的帽子。
那地方的人,为了一家的生计和孩子的未来,胆子大的,拼了命的往大都市跑,心里胆怯的,就只能在那些外出打工的人回来时,过去寒暄一下,表达一下自己的羡慕嫉妒,并询问外头的光景如何,再回去讲给自己家里适合外出打工的人听,撺掇着家里适龄的劳力出去赚钱。
季舒一家搬回到她过世爷爷留下的祖屋,村里的人闻讯也来了一些。
季舒的父母指挥搬家的师傅把刚买的家具往屋里抬,一边和过来说话的村人聊天。
季舒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石榴树底下的小红凳上,穿着纯白的裙子,抱着她妈妈给她买的兔子玩偶,怯生生看着不熟悉的大人们。
“泥是从大城市回来的吗?”
突然幼稚的童音让她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布裙的女孩子,睁着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她。
她在大都市时,周一到周五去上民办幼儿园,周末父母都去打零工,就只剩她一个人,抱着玩偶,对着被锁住的门,透过铁窗的缝隙,羡慕地看着别的孩子被父母带着开心的玩耍。
她没有玩伴,也没有同龄的朋友,偶然见到和她差不多年纪的言又声,立即害羞地用玩偶挡住半张脸,只留了一双眼睛,打量着突然出现的人。
“泥肿么不说话呀?”言又声正处在换牙期,门牙缺了两颗,说话有点漏风,奶声奶气的边问她话,边朝着她走近一点。“泥叫森么名字呀?”
“季…季舒……”
“嗯?”言又声歪着自己的小脑袋瓜子,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季舒的名字对于刚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她,还是很难理解的,不过那时候流行一种叫小小酥的零食,言小姐和很多小孩子一样,都特别馋。虽然她妈妈说对她牙不好,家里又不是太宽裕,就很少给她买,不过言小姐幼小的内心里,已经把零食包装袋上的那个“酥”字,在脑里过了不下千百遍了。
h县的人平卷舌音不分,言又声听来,“舒”和“酥”同音,她就以为季舒的名字是那个字。
言又声笑起来脸上有个小梨涡,特别讨人喜欢,“那我以后就叫你酥酥啦。”
“嗯…嗯…”季舒绞着小兔子的耳朵,她紧张地说不出话,只好低头一直看着脚下油刷得锃亮的小皮鞋。
“哎呀,小兔子要被你绞坏啦。”七岁的言小姐是个很有童真的孩子,睁着又黑又亮的眼睛,很生气地指责她不人道的行为,“它会疼的!”
被她这么一说,季舒顿时更紧张了,绞着小兔子耳朵的手倒是停了下来。
言又声刚上小学不久,十分羡慕学校里教她学认字的语文老师,立志将来也要当一个温柔育人的老师,尽管那时候她刚刚学会拼音和十个阿拉伯数字的简单加减,但是不妨碍她有人民教师的觉悟。
看见季舒知错能改,顿时喜笑颜开,学着班上的老师,用自己的小短手去拍她的头,“真乖。”
被夸奖的季舒脸更红,头低得更深了。
言又声立即道,“哎呀,你不要低头啊,窝妈妈说低头久了头会疼的,咱们说说话么。”
她听话的抬头,讷讷地想要说什么,远处过来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妇人,手里拿了一把葱,喊,“团团,你在这干什么,回去吃饭了。”
言又声立即蹦蹦跳跳地跟着那妇人离开了,离开之前,回头对季舒笑嘻嘻道,“窝妈妈来了,窝回去啦。”
季舒对这位年纪不相上下的女孩子印象很深,后面她的父母带着她在村里转了几圈,她才知道,这位和她搭讪的小姑娘,和她一样,都是七岁,只是生日比她大了半年,名叫言又声,小名叫团团,据说是生下来特别小的一团,父母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言又声的妈妈在家里务农,爸爸则租了一辆面包车,每天白天给人运货,时不时搭几个人到镇上的集市里买东西,晚上就在家门口给人修农具。
言爸爸年轻的时候当过铁匠的学徒,村里村外的农具和桌椅他都会打,都会修,然而毕竟是同村人,他拉不下脸去要钱,每次贴了东西给人,也只意思意思问人拿点蔬菜水果,给家里添一盘菜。
因此言又声的爸爸在村里人缘不错,尽管他家里因此生计窘迫,言又声想买一件衣服都得她妈妈把辛辛苦苦养了两季的鸭子带到集市里卖了才能买得起。
季舒要插班上小学了,村里上学的女孩子只有她和言又声,她的妈妈信得过言又声父母的为人,就让言又声上学的时候,领着季舒一起去。
言又声满口答应,于是她的后面就多了一条小尾巴。
每天清晨她背着小书包,手里拿着妈妈给自己和季舒煮的鸡蛋,跑到季舒家门口,等着季舒妈妈给她梳一个漂亮的小辫子,顺便蹭一盒季舒的牛奶,再跟季舒一起边吃鸡蛋边上学。
季舒长得很好看,她妈妈每天都会给她穿款式新颖的小裙子,再给她梳一个好看的发型,在这满是尘土的地方,不知有多引人注目。
班里那些顽皮的男生见了她都故意欺负她,不是碰掉她的文具和书,就是故意撞她,似乎是要引起她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