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振衣从窃窃私语的人群旁走过,明明没有刻意去听,可是这些议论还是只字不差地钻入耳中。
“姑娘对那折柳极好,单是镯子就给他买了好几对,真教人羡慕。”
“是啊,而且还是二老爷亲自挑给姑娘的人,知根知底呢。”
“那裴公子……”
“哎呀,姑娘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最是喜新厌旧的了,前几日还知道把他关上一关,同他怄气,给他台阶下,这几日连前院都不曾来了……”
如此种种。
他从流言蜚语间穿过,脸色平静如常。
直到转过拐角,看到开启的院门时,他的神情才有了细微的变化,忍不住疾走两步,但又很快停下了。
他抚平衣衫间的褶皱,再把腰带束得紧一点,做完这些后,再不疾不徐地,以正常的步子,跨入院内。
可他并没有看见他期待的人。
杏花儿站在庭中,客气地叫他裴公子,然后告诉他,姑娘命她来把一些东西收回去。
“……好。”他听到自己木然的声音:“劳烦姑娘。”
这个晚上,他泼了自己一桶冷水。
短暂的清醒后,又深深陷入了另一个发昏的境地里。
今夜的风很温和,金银木的影子在月光下抖动,有人悄悄打开了院门,广袖下的手腕白得像一壶泼出的羊奶。
“你在吗?”
她进来的那一刻,他的耳朵就已经竖了起来。
“裴振衣——”娇滴滴的嗓音飘进窗子来:“我知道你还没歇下。”
又娇又脆,令人讨厌,又不忍心不理睬。
他很累,脑袋一阵阵晕眩,但还是疲惫地睁开眼,隔着窗子问道:“你来做什么?”
为了克制住惊喜的情绪,他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
女孩像只小猫一样,轻盈地跃进门槛。
她斜坐在一只蒲团上,枕起手臂,趴在床边,睁着一对妙目盯着他,裙摆在乌色地板上散开来,让人想起某种不知名的花朵。
裴振衣闭上了眼。
“你还在生我的气?”她小声道,细细碎碎地在他耳边念叨着:“你怎么总有那么多气要生?动不动就不理我……”
“我对你已经很好了,在你之前,我都从来没对别的少年郎那么用心过,”她抱怨道:“虽然我说了点不好听的话,但是也只是说说罢了,都是没影的事,哪怕我以后会厌弃你,但至少眼下,你还是我唯一的心肝肉儿啊。”
听听,她又在理所当然地说些气人的话,听得裴振衣心浮气躁,他想让她闭嘴,但又不舍得,她很久没有和他说那么多话了,这几日偶尔见到了她,她都在和那碍眼的男狐狸精窃窃私语,一见他走近,便会立刻收声,快步离开。
这让裴振衣感到非常不愉快,甚至心里生出一些幽暗的情绪。
所以,当宝颐凑近他,抓着他的手臂开始摇晃的时候,他一手撑着床榻,一手揽过她的脑袋,径直衔住那话很多的唇。
“为什么去找别人?”他含糊不清地问:“……怎么可以那么没有恒心?”
她又在抱怨了:“你不理我,我只能找别人玩。”
“任何人对你来说,都是一样吗?”
怒气渐渐占据了心神,他不自觉地更加用力,缠绵的亲吻逐渐变得具有惩罚的意味,他抚着少女凉丝丝的头发,把她的脖颈折成一个脆弱的弧度。
唇上一麻,多出两枚细小的血点。
她退开一尺距离,瞪着他道:“你弄疼我了。”
“不过你说得没错,我确实觉得男人都没什么区别,同谁在一起都可以。”她舔了舔唇:“只要他能让我开心。”
她漫不经心,慵懒随意的神情令人讨厌,但配上她国色天姿的玉面,又让人觉得,这样的矜傲理所当然,她有能耐下钩子钓上整池的鱼,这也鱼儿也心甘情愿地任她挑选。
他攀上她的胳膊,垂眼道:“若是我……”
手指从袖旁滑落,宝颐站起了身,歪头道:“我要走了。”
他伸出手,慌乱地试图捉住她,可她的身影逐渐模糊,他只摸到了午夜幽寒的空气。
来时无踪迹,去时如朝露,她就是这样任性,不可捉摸,像帝都南来北往的风,也像香炉里燃烧出的的名贵轻烟,像一切从未在他的世界里出现过的东西。
裴振衣被自己的喘息声惊醒。
这一夜,他顶着月光浆洗脏污了的床褥,将褥子挂上晾衣绳子上时,他又望了院门一眼,她在做什么呢?与那折柳嬉戏玩乐吗?
她邀请过自己在夜间陪她一起糊纸灯,但他到底顾虑她的名声,从未答应过她,她会不会去找愿意答应她的人,陪她做这些他不会做,也不敢做的事?
胡思乱想是带着毒的养料,浇灌着心里的种子,那枚种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生长出一个参天大树,根系越探越深,逐渐绞杀了他所有的高傲。
这棵树的名字叫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