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旧循着以往冒顿可能藏身的地方找了一圈,直到天黑了也没找到冒顿和拓陀的影子。她开始有点着急,慌不择路地往密林里跑,跑着跑着,迷路了。
又黑,又饿,又渴,又怕。
她开始放声大哭。
这会,冒顿和拓陀早就回到了单于庭,用晚膳时,兰儋猛得闯进毡帐,问他有没有见到兰佩。
“怎么,她还没回来?”冒顿正在啃羊腿,唇边沾了圈亮晶晶的油花。
“母阏氏说兰佩下午跑来问什么合黎山的位置,她答不上,说要去了才能知道,结果兰佩听完跑了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母阏氏怕她真跑去找合黎山了,急得在那直哭……”
兰儋跑得太急,断断续续地还在那说,后天就要回封地了,自己下午和父亲一直在做出发前的准备,也是刚回来才得知……
不等他说完,冒顿手里的羊腿已从案上滚落在地,整个人似一阵风地冲出了穹帐。
这么晚了,她会去哪里?
他立在单于庭的无垠草场,见羊群归圈,牛马入栏,繁星满天,细想了一阵,兰佩定是把她自以为他可能在的地方都找了个遍,最后跑进了桦树林。
抬腿,他便向那片密林跑去。
很快,一阵忽近忽远的哭声印证了他的猜测完全正确。
循着哭声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林间的一块石头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膝盖中呜呜哭着。
或许因为哭得太久,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哭出的声音像只小猫叫。
冒顿紧跑几步,定定立在她面前,很想伸手拍拍她,叫她别哭了,然而却跟身边的桦树似的,呆呆杵在那,一个字都说不出。
兰佩听见声响,惊得一抬头,看见了如同从天而降的冒顿,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
“一点都不好玩,我再不要和你玩摸瞎子的游戏了!”
哑着哭劈了的嗓子,兰佩使劲把自己砸进他怀里,一下便紧紧抱住了他。
直到此时,冒顿才放下一颗揪着的心,慢慢抬起双臂,把她环进自己的怀里,轻拍着她还在上下起伏的后背,气喘吁吁地说:“不玩了,再也不玩了。”
……
单于庭,一阵晚来雨急,浅滩漫灌,牧民们都忙着将牲畜往高地哄赶,避雨舀水。
金帐内,比起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显然有更为棘手的难题待解。
头曼刚刚得知冒顿王子离奇失踪,从月氏传来的密报说,月氏王本已派人追杀太子冒顿,不过一夜,便改了主意。不仅如此,还将派去边境的主力骑兵撤了回去,对于压境的匈奴骑兵,只留了千骑应对。
如果月氏王果真派大军与休屠王一部正面对垒,头曼没有多少胜算,但至少全在他掌握之中,他已叮嘱过休屠王,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不必硬碰。
可偏偏这个月氏王不上套,放了冒顿,又轻敌至此,恐怕已经猜到了他的真正用意。
既如此,他只能自己动手了。
听命于大单于的五百死士很快领命,沿月氏往匈奴单于庭的一路围堵冒顿,就地解决。
只有在逃亡路上干净地做掉,才不会为日后乌日苏的即位留下口实。
头曼是铁了心。
另一边,兰鞨却是以头曼前所未见的慌张之色,疾奔入帐后跪地不起。
暴雨如锥,砸落向金帐发出阵阵轰鸣,兰鞨全身湿透,灰白的卷发结成了绺,正成串地向洁白的罽茵上滴着水珠。
“大王,臣罪该万死!”
不等头曼开口问何事,兰鞨接连磕下三个响头。
“右屠耆王所谓何事?起来回话。”
头曼微微蹙眉,心中烦躁不觉加剧。
兰鞨未敢起身,仍旧叩首回道:“臣女兰佩,前去焉支山采摘红蓝草研磨大婚胭脂,至今未归。臣连夜派人前去搜寻,只在崖边捡拾回了一只小女的短靴……”
“什么?!”
头曼陡然从王座中立起身,目龇欲裂。
“臣已派人扩大范围加紧搜寻,事关小王乌日苏的婚事,臣不敢怠慢,特来向大王请罪!”
“罢,罢!”头曼踉踉跄跄地踱下王座,抑着满腔怒意呐呐道:“都是天意,天意啊!右屠耆王又何罪之有?”
“大王!若小女能活着回单于庭,臣定绑她向大王请罪!”
兰鞨也不知自己还能否见到活着的兰佩,心如刀绞,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天边,又是一道纵贯天际的蓝紫闪电,伴随像是要把黑沉沉的天一劈为二的轰轰巨雷,头曼柴瘦的身躯迎着风雨,立在金帐门边,第一次对自己废长立幼的计划生出挫败和怀疑。
身旁,右贤王已不知何时离去,一只温热细腻的小手轻轻钻进他的掌心,耳边,是伊丹珠低柔的劝慰:“大王不必苦恼,我们的儿乌日苏自有天佑,又何惧这些无端风雨,大王,有您的庇佑,妾坚信,风雨过后,必有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