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没了,还可以再种。
人没了,却再也没有重生之日。
四十五岁的赫吉,跪在几具焦尸前,甚至不知道哪一个是属于陈格的躯体。
她突然就不恨他了。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恨的呢?
鹤因的大火,将她藏在心里二十多年的怨恨,一并也烧成了灰烬。
天空下起夹杂着草木灰的大雪,污浊、焦苦。
旁人眼里永远充满韧劲与活力的赫吉,突然就被一场陆陆续续半个月弥散不尽的大雪催的衰败了下来。
窗外下的雪,从黑污,已经渐渐接近纯白。
赫吉抱着卫生所里肺炎初愈的小诗酒说:“你可真是个小幸运鬼,上星期肺炎去市里住院,躲过了一场弥天大火。你再在卫生所里打两天吊瓶,就能把最后一点的咳嗽尾巴,也彻底切断根儿。”
只有三岁的陈诗酒问:“以后,我就和你生活了吗,赫吉?”
赫吉刮了刮她俏挺的鼻子:“除了我,好像也没谁愿意收留你呢。你放心,我给人治病,比你爷爷和阿爸阿妈三个人加起来都挣的多,别的孩子有的,你也都会有。”
“可他们都说我命里带着孤煞,克完一个又一个。”小陈诗酒惴惴的望着赫吉,“你不怕我吗,赫吉?”
赫吉瞪圆了一双眼睛,插着腰,生气的说:“哪个坏蛋说的?我要去撕烂他的嘴!还要用马鞭抽他,抽到他血淋淋掉出骨头为止!”
这一片,谁都知道赫吉是脾气出了名不好的老姑娘。
卫生所里还有那么多的同事和病人呢,听见她发大火时候的咆哮,没一个敢出声,场面一度安静到落针有声。
陈诗酒好像也有点被她盛怒的表情吓到,赫吉注意到小丫头脸色渗出了点儿惨白,又温柔下眉眼,搂着她说:“从今天起,你叫我奶奶,便宜死陈格那个臭老头了。”
陈诗酒忽然不害怕了,嗅到赫吉身上好闻的消毒水味道,和医院、卫生所过道上的那种强烈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不同,那是赫吉特有的,一种让人觉得干净、舒心、安稳的香气。
陈诗酒讨价还价地说:“我还是叫你赫吉吧,爷爷也爱叫你赫吉。我听过的,他喝了酒,总爱在夜里对着墙上奶奶的相片,一遍一遍的叫赫吉。可奶奶的名字,也不叫赫吉呀。现在我分得清了,奶奶是奶奶,赫吉是赫吉。”
赫吉忽然就流下泪来。
陈格被火烧死的那天,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可此时此刻,望着这张稚嫩无辜的小脸,赫吉的眼泪彻底放了闸,洪水一样奔涌不息。
她紧紧抱着陈诗酒,心痛得比坠马那天还要痛上一万倍,痛到连呼吸都觉得是一种悲情。
陈格欠她一个孩子,命运兜兜转转,终于又把这个孩子送回来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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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天空干净得只剩下明月和星星。
赫吉送走了老闺蜜们,也再一次盛大告别了自己的青春。
谁也不知道,这样围着炉火重聚在一起,回忆青春岁月的日子,还能度过多少个。
赫吉进了屋,看见火坑边上今天吐得人仰马翻的陆星寒,以为他是因为情场失意才这么失态,于是对他说:“年轻人,我失去爱情的时候,比你现在惨烈的多。明天,打起精神来!谁又能知道,爱情会不会重新再一次降临呢?”
炉火将赫吉苍老的神态,勾勒得炯炯生动。那是爱过、也被爱过的人,在火光里迸发出的最后一丝余热。
陆星寒忽然觉得陈诗酒真是一个幸运的小姑娘,跟着这样一位智慧有韧性的成熟女性一路成长。难怪她年纪不大,身上却很有一股韧劲儿与骄傲。
陈诗酒身上的这种自信与笃定,和赫吉是如出一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