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安帮唐钰将马车上的东西都搬回了北苑。
北苑当真萧瑟得可怜,放眼望去几乎没有一件好物。
桦安触到那一床硬邦邦的被子,里面充作被胎的柳絮都并在一块儿,盖在身上完全不能保暖。
他作为埋在唐府的钉子,不宜偏帮太过,但也实在于心不忍,考虑再三,还是去问后院婆子要了一床新被褥,二十斤炭。
那司管内务的婆子是王氏的乳娘,仗着这一层身份作威作福惯了,多年来都是拿克扣唐钰的那份贴补自己的孩子,如今见是桦安来要,以为是老爷的授意,怕被追究,才没有为难。
唐钰见桦安在给他铺被子,也跑来帮忙,虽然他一来就把两个人的活干成了四个人的,桦安也不介意。
烧炭的时候,唐钰一会儿绕到桦安的左边,一会儿又绕到右边,像只小蜜蜂一样,含蓄地打扰着桦安。
桦安反应过来,失笑问:“少爷有什么事想说吗?”
唐钰原本还在纠结,既然桦安问他了,便慢吞吞道:“明天,桦安哥哥也,带我去,找高燚,行不行?”
“咳,咳咳!”桦安被烟呛了一口,确认道,“明天还去?”
“嗯。”
“可是……”可是后面桦安没再说下去,他望进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良久,心念微动,笑道,“好,小的明天送您。”
唐钰弯起双眼,高兴地点头。
次日,还是那么早。
桦安来的时候,唐钰已经拎着准备送给高燚的礼物,在门前等他了。
“桦安,哥哥早。”唐钰乖巧地打招呼。
桦安吃惊,“少爷早,小的来迟了。”
他记着要送唐钰的事,所以今天很早就起来喂马,结果来得还是比唐钰迟。
唐钰兴致盎然,“不迟的,我们快,走吧。”
和昨日相比,他期待与高燚见面的热情丝毫不减。
这令人不禁怀疑,昨天那个被拒绝在宫门外的小小的失落身影都是幻觉。
倘若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已听懂了暗示,很难再怀有如此高的期待。
只是因为心智不全,想法单纯吗?
桦安内心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沉默着套好马车上路。
一路无话。
又到了承德门。
今天是林有德亲自在等,但似乎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唐钰看见林有德的时候,那笑容甜得林有德心头一颤,反而令他更局促起来。
“林大人!”唐钰头刚探出马车就喊了一声林有德。
“哎。”林有德嘴角僵硬地扯出半分笑意,眼神躲闪。
他昨日虽然不在宫中,但是干儿子后来都把事情同他说了。
他该怎么和唐钰说,让他不要再来了,陛下并不想见他。
如果如实说了,这小傻子会很伤心吧,他那么粘陛下,肯定要掉眼泪。
唐钰毫无察觉,天真地问:“林大人,我来,找高燚,他忙完,了吗?”
“陛下他……”林有德头一次觉得骗人那么难,有种耻于开口的羞愧感,但他不得不咬牙,艰难道,“还没有呢,陛下日理万机,要忙的事特别多,可能一时半会儿都没空。”
唐钰一知半解,但他还是明白了,意思就是说,他还是见不到高燚。
“哦……”唐钰自顾自地点点头,垂着纤长的睫毛不说话,少顷抬头道,“没事的,那我明天,再来吧。”
林有德张了张口,最终却是哑口无言。
唐钰把提着的东西交给林有德道:“林大人,这个帮我,给高燚,好不好?”
他在说“好不好”的时候,细弱的嗓音都打着颤。
“没问题。”林有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仿佛上一件事愧对了人家,这一件事就想立刻补救回来。
他接过东西,不敢与唐钰氤着水色的眸子对视。
桦安肃着脸在不远处观察两人,转头从马车里取了一件斗篷。
他上前将斗篷披在唐钰身上,低声道:“少爷,我们先回去吧。”
唐钰愣愣的“唔”了一声,跟着桦安的步子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巍峨耸立的宫门,朝林有德挥挥手,小声念叨,“明天我,再来……”
林有德心里苦涩。
他之所以在这里等唐钰,就是猜到唐钰会来,生怕守门的侍卫把人冲撞了,他都能想到的事,陛下又怎么会想不到?
可是陛下似乎真的不在乎,那日从地牢回来后就像彻底把这么个人淡忘了。
但林有德又没来由地生出一种错觉。
今日他一早便寻了个由头出来,一壁害怕陛下会降罪,一壁却又觉得陛下早已知道此事,是默许了的。
手里的两包东西分外烫手起来。
天上飘下雪,明明是白的,林有德却无端觉得一片灰蒙。
林有德看见候在勤政殿外的干儿子,招了招手。
小太监跑过去,十分乖觉,“干爹有什么吩咐?”
“陛下进去多久了?”
“半个时辰。”小太监机灵地补充道,“干爹放心,陛下中途没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