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钰咯咯笑个不停,一头扎进梅林里,那笑声一直延续到林子深处。
林有德总算能喘口气,扶着老腰攀到假山的墩子上歇会儿,从这里基本能看清梅园的各个角落。
他一边想着,孩子可真不好带,伺候陛下是精神上疲劳,伺候唐家小公子那可真是精神肉.体双重折磨,一边若无其事用拂尘掸掉靴上的雪,这才低头没几息,再抬头便又看见了叫人跳脚的一幕。
只见唐钰盯着一束枝桠上垂下的冰棱好奇不已,慢慢凑近、凑近,伸出一截粉红柔软的舌尖去舔了一口,咂咂嘴,还不过瘾,竟要去舔第二口!
“哎——”林有德一声惊叫噎在嗓子眼,拔地而起火急火燎地冲了下去。
唐钰看见林有德狂奔过来,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依旧乐呵呵的,选了一个枝头软声说:“林大人,我想要,那个花,帮我摘吧。”
林有德原是想这回定要凶一凶这个小傻子,那是什么东西都能往嘴里塞的吗?本就身体孱弱,底子虚,还要胡闹,吃坏了肚子可如何是好?
可是等他冲到唐钰的面前,看着唐钰小半张脸掩在一枝红梅后面,人也被团团的暗香疏影簇拥着,俨然能与寄春君子争颜色,那火气便一消一大半。
再有唐钰总是爱笑,冲他一笑,林有德就彻底哑火了。
罢了罢了,看在他一口一个“林大人”的份儿上。
扯了扯嘴角,林有德不算好语气地问:“想要哪朵?”
唐钰指了一处,林有德替他摘了。
“还有吗?”
唐钰想了想,又指了一处。
其实这园子里的花等闲是不许摘的,因为一花一木皆是天子的东西,岂容旁人染指。
但是高燚离开前吩咐了林有德要照顾好唐钰,林有德还算能体悟圣令,知道“照顾好”是什么意思,因此唐钰的饮食起居皆不敢假手于人,摘几枝花自然不在话下。
唐钰拿到了花,高兴了,林有德才郁闷地说:“以后不能乱吃东西,知道么?”
唐钰懵懵的,困惑中带着几分无辜。
林有德就知道他没明白,只好更直白些,“树枝上的冰不能舔,有毒。”
唐钰登时小脸难看起来,“林大人,那我会,不会死掉?”
林有德严肃地说:“这次不会,下次不一定。”接着又补充道,“倘若以后不认识的人给你吃东西,也千万不能吃,记住了吗?”
“嗯嗯!”
林有德这才满意,眼看着也玩了好半晌,便带着唐钰回宫好将梅花插瓶。
*
“贼酋已死,九族伏诛,现在到处都在抓潜逃的余孽,依这般架势,恐怕还得牵扯不少人。”唐沛府中的门客道。
“陛下这一出快刀斩乱麻当真叫人措手不及。”唐沛来回踱步,忽的脚步一顿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终不禁恨声道:“早知道就不该惦记曹江那点蝇头小利!”
他早些年势弱,为了在唐氏站稳脚跟,明里暗里没少拉拢尉迟家。不过那会儿尉迟宥还不是家主,只是有些新秀的苗头,唐沛便大胆投资,直到后来尉迟宥坐上了家主的位置,唐沛便向他借势,吃下了曹江的漕运生意,这么些年来两人也算合作愉快。
门客娄芜知道唐沛的难处,提议道:“老爷若是肯壮士断腕,曹江的生意便舍弃吧。”
唐沛当然知道这是最干脆利落的办法,只是那样一笔大的进账,私心上还是不愿意放弃罢了,但他又不能说出口,否则显得自己这个主公多么鼠目寸光。
不过娄芜还是看出来了,他跟在唐沛身边的时间最长,自家主公什么性格没人比他更清楚。
于是道:“老爷容禀,曹江的生意除非陛下不追究,否则留着便是后患无穷。老爷是家主,想留着曹江固然也是为家族考虑,只是尉迟氏毕竟是谋逆之大罪,况且曹江在江南,那是陛下下一步要着手的地方,芜还请老爷三思。”
唐沛叹了声气,娄芜有一点好,会说话,看穿了也知道给他留三分薄面。
这时娄芜又说:“老爷若不嫌弃,芜有一计。”
“何计?先生请说。”唐沛急切道。
“缭州灾荒,此时正是缺钱的时候,且陛下将在大铭府建藏书楼,老爷不妨卖天子一个人情,用曹江做个投名状。”
娄芜甫一说完,还不待唐沛开口,便有门客极力反对:“不可!老爷,现在正值陛下清算各家,若依娄芜所言,不正是自投罗网吗?尉迟家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啊!”
娄芜:“先生错了,尉迟家的灭亡在于其心不忠,若是尉迟家与两百年前齐国开国时一样对陛下忠心,陛下岂会痛下杀手?”
门客还想反驳,却被唐沛抬手噤声。
唐沛细细咀嚼娄芜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反正曹江有九成九是保不住了,倒不如物尽其用做个顺水人情,自己主动送出去总好过对方亲自问你讨要。
天子如今势不可挡,早晚会有人站队,唐家倒不如也像当年的尉迟氏一样,起码能挣他个两百年的家族荣光!
唐沛一锤定音,“不必多言,就听娄先生的。”说罢,他转身回到桌案边,“我马上去信一封,让修儿尽快处理此事。”
其他门客见主公越发偏听娄芜一人之言,也不再多说什么,无奈之下便纷纷告退了。
娄芜也正要走,却被唐沛叫住。
娄芜:“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唐沛斟酌了一下措辞,道:“是这样,我有一庶子钰,前段时间误闯了皇宫,陛下得知后非但没有怪罪,还常常留在宫中伴驾,如今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娄芜挑眉,公子钰他有所耳闻,是个痴儿,很不受宠,于是他直接问:“老爷的意思?”
“额……我先前不曾听说陛下有龙阳之好,哦当然,作为父亲我自然还是很担心孩子的,只是我还是想问问先生,倘若真是那般,此番可有操作的余地?”
娄芜眯了眯眼,此时室内只他与唐沛二人,他也不打算含蓄地卖关子,“老爷是想问,有没有办法可以利用上令公子这条线?”
唐沛:“如果可以的话倒也……”
娄芜摇头,作揖道:“公子年幼,陛下果决,芜以为这不是个好选择。郭太宰便是例子,他把女儿送进宫,却不曾因此得到任何优势,况且若陛下只是单纯地欣赏公子天真烂漫,您这么做,只怕会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