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辛元年。
齐国。
曦和殿中,熏香袅袅,丝竹悦耳悠扬,舞姬曼妙迷人,然而面对这妙音美人,在场的大臣们却无一人有意欣赏。
整个大殿,只有主位上的年轻帝王时不时轻酌一口美酒,坐姿慵懒,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点在玉案上,跟着丝竹乐律轻轻打着节拍。
俄顷,微醺的皇帝放下酒盏,一双墨绿的眸子看向大臣们,嘴角含笑,“爱卿为何不饮?”
他语气温和,宛如随口一问,却令大臣们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众人立刻举杯,一饮而尽。
见此,皇帝的笑意更深。
殿外飘着鹅毛大雪,一眼望去一片银妆素裹。
“下雪了。”皇帝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诡秘的兴奋,“好极,众爱卿不如陪朕玩儿个游戏,如何?”
虽是询问,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说罢,他撑着案边站了起来,跨过桌案时,步伐不经意带翻了玉案,顷刻,玉器碰撞当啷作响,美酒、佳肴、瓜果全部打翻在地,一片狼藉,酒水沾湿了暗纹龙袍华丽的衣摆,他却丝浑不在意地往殿外走去。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后均是脸色难看地低头跟了上去。
他们这位新帝名讳高燚,有西戎蛮夷血统,乃是弑君杀兄登基,为人喜怒无常,行事疯魔诡谲。
登基两年,朝堂上没有顺遂过一回,将太尉乱棍打死不说,还一杯鸩酒赐死了司徒。
如今上朝,不仅乌神殿两旁有金翎卫层层把守,更有内侍时刻捧着鹤顶红侍立在侧。
大臣们每次上朝就像被赶着下地狱,避高燚如避蛇蝎。
室外相较殿宇之内冷得不止一星半点,有内侍捧着大氅过来,却被高燚丢在地上。
“尉迟恭。”人群之中,高燚点了一个人的名字,他把目光锁定在了对方身上,道,“朕听闻,近日尉迟大夫玩儿了一场游戏,甚是有趣,如今朕想与你同乐,你来陪朕。”
被点名的尉迟恭乃是尉迟家家主的幼弟,官拜光禄大夫。
尉迟家是雎州一代的望族,“八公”他家出过其三,如今族中的青年一辈有三成都在朝为官,从上一代家主至今都是风头无两的名门豪绅。
尉迟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一个激灵,慢吞吞走上前,寒冬腊月竟是已经一头冷汗。
“陛、陛下!臣……”
还不待他开口,侍卫便上前,强硬地扒去了他厚重的衣服,给他在胸前后背、关节各处绑上麻盘制而成的靶。
绑完之后,侍卫不理会挣扎,将人拖远。
又有人为高燚递上一张龙舌弓。
高燚拉弓搭箭,别过头,语气轻快道:“众爱卿都下注啊,看看朕能射中哪儿,赢者有赏,输者罚俸,弃权者……朕要他一根手指。”
起初众人还无动于衷,可是听到高燚最后一句,所有人皆是一凛,纷纷在内侍呈上来的注凭上签字画押。
看着大臣们的举止,高燚愉悦地笑出声,随即一矢离弦,疾射而出。
远处的尉迟恭惊恐地狂奔出去,却还没来得及跑出第三步,瞬间便狼狈地扑倒在地,整个人被钉在了地上。
原来,高燚那一箭射中了他的膝盖。
正中靶心。
“站起来!”高燚喝喊,“跑啊!”
游戏继续。
嗖!
第二箭,高燚射中了手臂关节,依然是靶心。
尉迟恭狠狠一个趔趄。
“哈哈哈!继续跑!”
这次,高燚连搭三箭,三箭并发,同时命中。
远处,尉迟恭突然定格在了原地,下一刻,他口中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一片雪地,身形仿佛丧失生机一般直挺挺地栽倒在积雪中,后背上插着三支利箭。
那三支利箭竟是直接洞穿肺腑,从后背透到了胸前。
在场目睹了全程的众人无一不是惊愕万分,呼吸凝滞。
有人颤抖地说不出话,有人敢怒不敢言,更有人直接晕了过去。
侍卫把尉迟恭的尸体拖了过来,血从血窟窿里流了一路。
高燚微笑着,语气惋惜地说:“看来,这游戏也不有趣,可惜了朕的箭。”
“高燚!你、你这个暴君——”终于,有人暴起反抗了,他扑上来咬牙切齿道,“蛮夷贼子!尔敢如此,尉迟家不会放过你的!”
侍卫迅速制服了他。
大臣们面如菜色,冷汗顺着鬓角滑到下颌,却不敢动弹一下。
此人是尉迟一党,姓何,寒门子弟,受过尉迟一族的恩惠才得以做官。
官已经做到御前了,却从没有拿的出手的政绩。
高燚听那刺耳的骂声丝毫不见愤怒,仿佛被骂的人和他无关一般,那双深绿的眼睛微弯,仔细回忆此人的名字,却如何也想不起来,便轻飘飘地说:“割了舌头,做成人彘。”
直到被放出宫,所有的大臣们都还处在一阵恍惚中,回到家里休歇了半晌方才逐渐清醒。
随后,宫里发生的这些事,不出半日便在各大士族的耳朵里传遍了。
朝臣以及他们背后的大家族因此越发惶惶不安,各方开始密切关注尉迟家的动向。
彼此牵连的几个大家族之间的走动也越发频繁起来。
*
唐府。
唐沛一回来便召集了门客议事,后院主母忽然传人来请,说有要紧事相商。
唐沛本不想理会,奈何后院几次三番来请,弄得他十分恼火。
后院里,王氏绞着手绢来回踱步,神情担忧中透着几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