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懿上辈子不曾去浔阳,带着妹妹留在府里。外祖母疼女儿,连带着心疼这两个孤苦的外孙女儿,便将阮家留在京里的田地铺子一并送与了曲家。一则是想着为将来外孙女出嫁添妆,姑娘手里有银子傍身,日子才好过。二则是敲打曲家,不可苛待了两个孩子。
谁知,妹妹才一岁多便得了急病早夭,清懿因伤痛太过病倒了,继母陈氏堂而皇之侵吞了阮家的财产,美其名曰帮她照看。库里的值钱的物件儿一应出现在了曲清芷的嫁妆单子上。阮家相隔甚远,便是手再长也帮不到她一个身处内宅的女儿家,她一无父母怜爱,二无钱财傍身,空有个嫡女的名号,最好的选择却是嫁与高门做妾。
宁做农家妇,不为侯门妾。贵妾,贵妾。贵女竟要做妾,成全了旁人的颜面,却叫她一生都悔断了心肝。
此后人生诸多不顺,想来便是于此处埋下了祸源。
重来一世,清懿索性带着妹妹去了浔阳,浔阳地僻,却得外祖怜爱,反倒比上辈子活得舒心自在。
最重要的是,妹妹平安长大了。
清懿看着妹妹的睡颜,摩挲着她的小手,神情柔和,思绪却回到了那场噩梦里。
清殊一岁时那场急病来势汹汹,小人儿高烧三日不退,全城的郎中都请个遍,都说没法子。走投无路时,阮家甚至求神请鬼,寺庙道观能拜的都拜了,万两香油钱老太太也说捐就捐,阖家吃斋茹素为妹妹祈福。
直到第三日,郎中说人已经不行了,劝府里打点后事。外祖母哭得昏死过去;外祖父怒极,叫人将庸医打将出去。
彼时,七岁的清懿不哭不闹,仿佛听不见外头的哀声阵阵,只握着重生之时出现在颈上的一块无字白玉,跪在母亲灵前。
上一世她见过这样的场面,锥心之痛,两辈子也忘不掉。
如果世上真有倒转乾坤的神明,既许了她重来一世的机缘,又能否再怜悯她一些,再怜悯她一些……让她的妹妹活下来。
清懿闭着眼向不知名的神明祈愿,只要妹妹平安长大,顺遂一生,即便她只能陪伴这小人儿走过长大成人的一段路,也是好的。待妹妹有了新的依靠,她愿意神明收回她所拥有的一切,绝不后悔。
这莫须有的神明是她这溺水之人最后握着的稻草。她枯坐了三天三夜,直到听见外头有人似哭似笑地大喊,“四姑娘醒了!”
清懿才茫然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玉——莹润透亮,却泛着些许暖意,像是错觉。她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妹妹得救了。
连日来压抑着的恐惧与心痛排山倒海涌上心头。
自重生之日起便没有哭过的清懿只觉鼻子发酸,泪水模糊了视线,一滴一滴掉落在白玉上,继而哽咽着,呜咽着,泣不成声。
直到翠烟推开祠堂门才惊讶地发现,一向端庄老成的大姑娘,抱着母亲的排位,哭得像个真正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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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梦见前世,清懿睡得并不好,早早便醒了。隔壁清殊还在梦里同周公会面,蒙头大睡,直到被彩袖半哄半迫地挖了起来,
“好姑娘,辰时了,再不起就晚了,今儿要去禄安堂同一大家子用朝食呢,咱们不说早到,却断不能做那个晚到的。这比不得在浔阳,现下咱们院里院外十多双眼睛盯着,你乖乖起了,别叫大姑娘难做。”
一向习惯了彩袖的唠叨,清殊左耳进右耳出,闭着眼睛伸胳膊伸腿,任彩袖摆布。
两个被挑出来的小丫鬟端着盥洗用具,依次在旁侯着。最小的那个还没有桌子高,勉力端着铜盆,小胳膊直颤。
这丫头叫招娣,年纪小,才五六岁,还不懂什么尊卑,只晓得是被家里人卖到富贵人家做丫鬟的,因而并不十分畏缩,反倒小心翼翼、又满心好奇地偷看帐子里的人——昨儿虽瞥了一眼,但隔得远,只瞧见是个顶顶好看的小姐姐,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要好看!
一时看得入神,招娣小胳膊没了知觉,手一软,铜盆乒铃乓啷掉在地上,撒了满地的水。盆子又将一旁的架子碰倒,顿时一片狼藉。她吓得脸色发白,自知闯了祸,赶紧跪下来讨饶。
“彩袖姐姐,招娣错了,招娣错了。”
另一个丫头年岁也不大,又有昨夜彩袖的敲打,说是犯了错就打发了家去,一时也吓得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