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浅浅镶在天际。
谢堰心仿佛被什么触了一下,这样的感觉令他很陌生,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很快又挪开视线,闻她气息不稳,眉头一皱,
“你中了春//药?”
容语闷声点头。
谢堰一时怔在那里,一个被下了药的小太监,该如何是好?
沉默片刻,他缓步踏入竹林,蹲了下来,去探容语的手。
容语警觉地把手抽开,“做什么?”
细竹摇曳在他面上打下一片暗影,谢堰微愣,解释道,“我略通医理,给你把脉。”
容语岂敢,她身份多有不便,也不知谢堰医术到何等地步,倘若被他发现女儿身,又成了攻击太子与刘承恩的把柄。
谢堰在她眼里,是不折手段的权谋者。
她不敢大意。
她避开他的视线,涩声道,“多谢,不必了。”
恰才听到谢堰脚步声,她担心五皇子的人寻来,连忙将银针给抽离,眼下谢堰在场,她也不好当着他的面掀衣扎针,只能默默承受。
偏偏扎针时间不到,反而将那股邪火给勾了出来。
竹林空间狭小,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原先尚且撑得住,眼下面前蹲着一男子,那属于男性的强烈气息扑鼻而来,仿佛是干柴遇着烈火,呲的一下便把体内的火给点燃。
容语艰难地咽了咽嗓。
谢堰察觉不对劲,仿佛比刚刚更严重了?
他担忧道,“此毒可能解?”
以他对五皇子的了解,如果真的对一名太监下手,大概不会留活路。
容语担心被谢堰看出破绽,摇了摇头,“不算太难,已请许公子去帮我抓药。”
好在她自小被师傅千锤百炼,心性非常人可比,愣是抗下来。
谢堰见容语面色还算镇定,只当毒性不深。
“公公通医术?”
容语心情复杂瞥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了,谢堰还在试探她。
她唇角弯出讥色,“我们当奴婢的,总该学些本事傍身,也好替主子卖力,倒是谢大人,堂堂阁老家里没有大夫么,让谢大人自个儿学医?”
二人仿佛总不能好好说话。
谢堰面露几分讪色,他不过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怕她难受罢了。
“幼时曾生过几场大病,闲来无事便读了几本医书,谈不上善医,略通皮毛罢了。”
容语颔首,闭上眼不再多言。
谢堰脑中思虑整件事,“五皇子给你下药,怕还有后手。”
容语勉力维持心神,“谢大人请想,能在御赐的酒水里下毒,谁能做得到?”
谢堰眯了眯眼,他眼眸过于幽亮,仿佛是细碎的星,“今日杭贵妃随驾与宴,本就奇怪,这么一想,便不奇怪了,能利用陛下下毒,非杭贵妃不可。”
容语目色怔忡如烟雨,“怕终究还是冲四殿下而来。”
谢堰视线挪向竹林外。
总躲在此处也不是办法,可若离开,回头许鹤仪寻不着人也不成,眼下要务是给她解毒。
容语侧目望谢堰,“谢大人明知此行涉险,为何要来?”
谢堰微一犹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与许鹤仪自幼相识,又是同榜进士.....此外,”说到此处,他无奈一笑,“我若不来,回头他定要砸我家门栓。”
容语被这话勾得心情一松,“他这性子,刚正肃直,一旦认定的人或事,便护到底,我何德何能与他相交。”
话落,她额前渗出一层细密的汗,脑筋昏昏胀胀,忍不住低喃,“按算,许兄也该回来了...”
这时,围墙外响起铿锵的铁甲声,
谢堰脸色一沉,“他怕是回不来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离开...”
欲去扶她,触到她手臂,烫的惊人,容语借着他手腕的力道,缓缓直起身子。
与此同时,外面穿堂处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脚步声。
隔得远,听不清说什么,可大抵听得出是女子的声音。
而这女子二人也都识得,正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隆安公主。
...........
礼部宴席正酣,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皇帝跟前除了三位皇子外,还聚着礼部一波官员。
礼部尚书杨庆和见圣上今日心情不错,连忙兜着折子上前禀事,
“陛下,科考结束,朝廷涌入一批年轻士子,老臣替陛下喜,只是想着,若能三喜临门怕是更好。”
皇帝今夜备受恭维,心情确实不错,捋着胡须问,“朕还有喜事?”
“那是自然....”杨庆和一面附和,一面笑和和将怀里的折子递上,“二皇子妃不日临产,臣恭贺陛下要当祖父了,只是四殿下与五殿下正妃空悬,老臣舔着脸,想请陛下示下,是不是该给两位皇子议婚了?”
礼部主邦交宗祠礼仪,皇子婚姻乃分内之事。
四皇子与五皇子听了这话,纷纷收敛神情,将眼垂下。
二皇子拢着袖在旁低笑一声,“杨尚书说得对,两位弟弟确实该娶妻了,尤其是四弟,身边还没个知冷热的人,我这个当兄长的也替他悬心。”
杨尚书朝他投来感激一眼。
皇帝看了看两个儿子,一个温润如玉,一个肆意风流,很是满意。
他将折子丢给杨庆和,“成,你们拟个章程来,朕与贵妃替他们挑选。”
一旁的杭贵妃雍容端雅地应了一声。
杨庆和心下琢磨,若是让杭贵妃替东宫选妃,只怕是要塞个歪瓜裂枣来,只是眼下刚哄得皇帝同意,他也不敢当着杭贵妃面提出异议,待回头想法子,让四皇子自个儿挑选才行。
不,确切地说,人选他与王晖已经议好,正是右都督府周家的二小姐。
四殿下身边有礼部和翰林院一帮文臣支持,内阁有国舅王晖,若再添个军方的岳父,便是高枕无忧了。
怕就怕在,五皇子那头使绊子。
念头未落,却见一内侍急匆匆奔了进来,扑跪在圣上跟前道,
“陛下,出事了,有人试图侮辱隆安公主。”
皇帝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俯身呲目道,“你说什么?”
“这里是前庭,隆安怎么到这来了?是哪个混账敢欺负她?”
皇帝怒火攻心,急于去瞧情形,连忙起身,抬脚将内侍往前一踢,“带路。”
留下一批官员主持宴会,皇帝匆匆带着杭贵妃并几名心腹大臣往后衙去。
杨庆和听说隆安公主在礼部后衙出了事,急得满头大汗。
那隆安公主便是周贵妃的女儿,周贵妃正是右都督周延的妹妹。
刚提到四皇子的婚事,周家这边就出岔子,回头婚事怕生波折。
皇帝风风火火带着人赶到精膳司的值房,此事牵涉女儿家的闺誉,皇帝不敢声张,吩咐侍卫将其他人拦在穿堂外,只带着杭贵妃并三位皇子跨入院门。
堪堪一眼扫过去,礼部当值的几位吏员战战兢兢跪在廊下磕头,东侧院子里,立着一着绯袍的四品官员,他肩上如同覆了一层薄薄的清霜,眉目清寂,身姿笔直,正是谢堰。
皇帝愣了一下,目若千钧,“谢堰,你怎么在这?”
他话未说完,又见一名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子,哆哆嗦嗦藏在谢堰身后,羞于见人,瞅着皇帝眯着眼老往她打量,她干脆一股脑跪了下来,将脸埋在地上。
除此之外,廊阶下还跪着一双人。
其中一人身着湛蓝宦官圆袍,头戴乌帽,面容俊俏冷隽,不是容语又是谁?
而另一人....皇帝视线落在她身上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女子头戴华冠,穿着一条熟悉的马面裙,瑟缩地抱着容语的胳膊,一副小女儿娇羞之态。
朱承安望见这一幕,心凉了半截。
周贵妃已是宫里罕见愿意支持他的娘娘,倘若今日坏了隆安的名声,他也就彻底得罪了周贵妃。
他深深望着容语,咬着唇,半晌未语。
五皇子朱佑安瞧见谢堰,一时千头万绪,却也顾不上多想,装作惊诧,指着容语喝道,
“你好大的胆子,敢侮辱当朝公主,来人,将他拖下去,就地正法。”
朱承安闻言恼怒地扫过一个眼风,“五弟,父皇在此,还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