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是休市的日子,三江馆大门紧闭并非寻常事。好在元澈也不是个急性子,遣了冯让之后,兀自下马。门前拴马柱已停定一辆青蓬车,双辕单马,络辔精致,素纱珠帘,所用当是贵府女眷。元澈目光并未多驻于此,将马拴在一棵榆树下后,静静地看着自己并不熟悉的崇仁坊。
崇仁坊大多是客栈,酒肆肉铺自然不少,但吸引元澈的却是不远处的铁匠铺。老铁匠白发鹤颜,说着一口姑苏话,手中正研磨着一把匕首。前朝律法,民间不得私铸兵器,戈矛斧钺、刀枪剑戟皆有武库贮藏铸造。后来因常年战乱,为保证百姓有能力自卫,并推尚武之风,律法渐渐放宽,民间工匠可以自己铸造一些小型的利器兵器。
这几年元澈治理扬州,顺便走访江东各地,当地政府并不限制刀剑铸造,且地方豪族拥有私人武装已是常态。汉书有云:“吴越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易发。”绝非虚言。
江东豪族林立,自古动荡难安,京口之兵也是以悍勇著称,而扬州深险之地更是多英豪枭士,悍勇无匹,可见江东底色。“出东门,不顾归;来入门,怅欲悲。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这是当地人人都唱的一支歌,可见民风尚武。
元澈走访至京口时,发现此地民间锻造工坊也颇多,家家户户都有兵器。秋季开炉,货船自京口北上,再折转至江州一带,吴地的剑就贩到了相对落后的蜀国。而蜀国多铁矿,商贾就地取材,再贩铁至京口,如此往复,致使三吴多巨贾。
洒削,薄技也,而吴人以其鼎食。
“吴人可畏。”元澈淡淡念了一句,转身迎上了冯让的一张苦脸,无疑,他的副将刚刚吃了闭门羹。
闭门不见早是元澈意料之中,他麾下的甲卫早已将三江管围了个水泄不通,扣门相问不过是礼节性的试探。其实按照礼法,他本不必亲自来此,抓到人直接交付有司审问即可。但如今战争一触即发,凉王的卧底在长安的活动也比往日更加频繁,朝中未必没有他们的人。对于陆归,元澈还是想在战前争取联络到他,进而劝降,待其随凉王一块出兵,便可连城带人改旗易帜。
若这件事过了明路,必然败露无疑。而凉王也必然将陆归换下,魏国失去了一手好棋。
至于劝降的条件,必然是要找陆昭来谈。每逢涉及到家族存亡之事,陆家都是把陆昭推出来布局谋划,这已是惯用伎俩。而当年陆归出逃,看上去是被魏军所迫,但若没有陆昭参与,他是不信的。
再加上两年前纳降礼上她那番说辞,什么窦融,什么韩遂,什么隗嚣,那都是一水的反动军阀。前两个封侯招安,后一个举旗单干。连价码也都妥妥帖帖地藏在话里头,封侯要照着万户,帝德要比着光武。招安后,陆归还不能回京交权,毕竟当年窦融老爷子快入土了才回洛阳上缴官印,一生堪称军阀招安打法的好模范。到了陆昭这里,简直就成了老狐狸打井,小貉子饮水。
如果这次他能抓陆昭一个现行,大魏律法摆在上头,最终谈成的价码还能压一压。更何况他们也已经两年未见……两年了。
元澈敛袖行至大门前,先象征性地扣了扣门,见没有人应,拔剑便挑断了门栓,带着一众人推门而入。
元澈此举出乎董乘的意料,眼看着一众兵将鱼贯而入,不由得领一众仆从上前,面色恭敬道:“今日店内尚有贵客,将军若要购些字画,只恐多有不便,烦请改日。”
未等太子开口,旁边的冯让不由得冷笑道:“羌人竟称贵客?近日西陲不安,听闻你家常有羌人出入。我家主人擒一小贼,还需你来答允?”
董乘听罢,连忙惊恐摆手道:“将军明察,草民怎敢藏匿羌人。”
说完董乘向后一招手,几名家丁连忙奉上几支精致的木匣,道:“不瞒将军,今日确有公府之客。”说完,便将其中一支木盒打开,“扰了贵人雅兴,在下略辈薄礼,还请贵人勿怪。”
元澈看了看眼前的木匣,里面是一支卷轴,于是拿起,慢慢展开,竟是前朝御内的工笔。这种绢本画内容上虽不比传世名作,但绘画颜料材质极好,画师技艺纯熟,整体风格纤秾富丽,亦是价格不菲。
啪的一声,木匣让元澈给合上了。
冯让上前一步,挡了挡奉礼的侍从,对董乘道:“就算董先生礼物价值千金,又怎能与我大魏安定相比?客人是公府又如何?你于闹市开店,图的便是客来客往,哪里来的雅兴?你以公侯爵位论人,趋炎附势,对方亦欣然受之,这又算是哪门子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