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晨轻易开启的有关结婚以及经济问题的交流,没有获得一丁点预期的效果,事实上他只是开启,远远谈不上所谓预期,否则他一定会事先想定好全程对话的脉络,提醒自己把控对话的走向,对因为谈及现实利益问题有可能出现的僵局或尴尬,也会做好心理准备和提供解决方法,总之,对于这些,吴晨从没有想过,他有的只是想当然。在这个社会里,有些人就是把“想当然”误会成自己的独特能力,以为那是个人的魅力所在。足球场上有两黄变一红被罚下场的惩罚,已经一黄在身的吴晨和刘曼的恋爱关系,似乎距离得到另一张黄牌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近几年,由于结婚成本的昂贵,结婚前因为房、车、彩礼、嫁妆等问题闹矛盾、吵架,甚至分手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多。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感情在,不管发生什么争吵,一切都能解决;可是,婚姻不仅涉及个人,还深深牵涉到两个家庭。既然敢于谈婚论嫁,那么感情问题早已被默认为具有深厚基础的共识,既然如此,在天平上能够被衡量的就只剩下经济利益。一般情况下,作为过来人的父母会首当其冲为自己的孩子争取更多的权益;在双方父母的带动下,要结婚的情侣双方,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或多或少都会为自己的父母和家庭考虑。然后,金钱却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敏感到超越门第之见、背景之差、学历之差、身高、相貌、年龄之不匹配等等。一方面,父母在一切与钱有关的事项中为子女争取更好的条件,另一方面又想通过金钱的大量投入为子女筑牢感情的基础,这表面看似矛盾,背后的实质原因恐怕还是担忧年轻人的感情不够安全。
除了物质因素,男女在面对婚姻时的态度也是不一样的,这些或许是由性别不同所造成的,也正因为如此,有时候男女间会相互不理解。在大多数女生眼里,婚姻是一辈子一次的事情,所以结婚用的东西必须是好的,必须是她们最满意的东西。可是,有些男人不这样想,他们认为不就是结婚嘛!形式而已,把钱都砸在婚礼上,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吴晨就认识一位经济比较困难的朋友,在结婚前向准老婆说:“戒指要不就买个最便宜的吧,那玩意只是结婚时戴一戴,平时根本用不到。”可见,现实生活中还真有这样的人。这种男人在恋爱的时候,可能会比较珍惜女朋友,等到了结婚前,他们认为都要结婚了,马上就要成为夫妻了,所以也就没以前珍惜女友了。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容易发生争吵,吵得多了,自然也就容易分道扬镳。
吴晨和刘曼,如果一切顺利发展,到了年底,在春节气氛的助推下,或许也会进入到谈婚论嫁的阶段,那个时候他们的感情基础应该会比现在牢靠得多;感情关系和其他关系一样,有时候也需要问题推动,成功解决问题便会更熟悉彼此,便会增加联结程度。可是,问题恰恰出在这里,吴晨和刘曼的感情联结并不坚固,远远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如同已经出现裂纹的钢丝,本该全力修补,吴晨却朝这根脆弱的感情钢丝上增加了一个不该此时就加上的负重,一个涉及现实利益如何分担的负重。
吴晨想来想去,始终不愿意将自己的房子卖掉,带着几百万的现款和女友结婚,除非女友的房产证上愿意加入他的名字,可是,刘曼同意了,她父母却不同意,因为刘曼的房子比吴晨的大、装修豪华,且价值五百多万。吴晨心想:现在离婚率这么高,万一出现事故,离婚了,他岂不是落得人房两空,净身出户?这个问题僵住了,彩礼上刘曼也绝不肯放松,她说:“房子不要你买,装修也不要你出钱,家具、家用电器、各种生活用品也没花你的钱,彩礼二十万难道多么?再说,她认识的小姐妹彩礼都是二十万起步,她不想落在人后。吴晨觉得不卖房子,则彩礼、车子和办婚礼的费用,已经大大超过他目前的存款和家里能接济的部分,难道非要把父母逼到墙角,非要到向亲戚借钱不可的地步么?
所有这些内心的疙瘩和不善表达脆弱面的消极情绪,都使吴晨在面对刘曼时,吞吞吐吐,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想故作轻松,讲几句俏皮话,可是刘曼冷淡的反应,使他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幽默感实在少得可怜,刘曼以前或许是因为喜欢他,才表现出那么欣赏的样子。吴晨变得更加退缩了,生怕一出口又遇到冷漠的回应;沉默的他不想放手,可是凑到一块时,俩人又无话可说,那种没话找话、失去单纯快乐的气氛,实在使彼此都感觉压抑。
吴晨可能还没充分意识到他的畏难、退缩、拖沓,不解决问题的态度,以及脸上郁结的气色,全被敏感的刘曼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后,对女友造成的心理打击。女人有时候靠的是自觉,而且坚信这种自觉不会出错。现在,刘曼就感到与吴晨继续走下去的前景困难重重,倒不是在经济利益上真有什么无法逾越的坎,事实上,让她气愤或者说让她失望的是,男友心里藏着疙瘩,却不愿意与她这个女朋友一起分享。她觉得吴晨有一种憨憨的、懦弱的大男子主义,使得他羞于谈论结婚所需面对的现实经济问题;如果吴晨能把内心的想法全部讲出来,说不定她倒会倾向男友这一边,毕竟他们的条件还不至于结不起婚。可是,吴晨什么也不愿意说的态度,那种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像是她在逼迫男友一样,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曼心想:“我家的条件比你家要好,我父母想看看你能拿出多少诚意,难道你这点都不能理解么?再说,我们家并非不通情达理,只是你什么都不愿意说,冷冷的样子实在让人讨厌。”
吴晨之所以忽然间变成闷葫芦,既有他本来就不善于辨识、表达男人脆弱情感的原因,又因为在他看来,刘曼的态度表明,这一切“问题不在她,而在我”;他感觉自己像个笨蛋,感觉在女友身边不再能放松,觉得压力好大。刘曼更是如此,吴晨越退缩,她越觉得自己作为女人的直觉没有错,就越表现出得理不饶人的气势。“是你要和我谈论这些问题的,现在谈起来了,你又这副死样。”——这就是刘曼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在农村成长起来的吴晨,多多少少有点大男子主义,觉得男女朋友间赤裸裸地谈论利益是一件难为情的事;刘曼在苏州长大,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谈论起来觉得很正常。吴晨好比一条脆钢筋,看上去坚强,实际却缺乏韧性;刘曼正好相反,恢复理智的她,外表虽柔弱,内心却韧性十足。
就这样,吴晨和刘曼的恋爱关系,像需要涂抹润滑油的双轮马车一样,一边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一边极其勉强地继续向前,这一回,目的地在哪里,他们已经变得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