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悦再次转醒的时候睡在一座小木屋的竹床上,身上覆着厚厚的棉被,她打量一圈,屋内摆设简洁却不简陋,透过窗户,屋外湖泊碧波荡漾,阳光正好。
“早听闻江南水乡的亭台小筑雅致得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屋外石桌上,公孙望举杯给济慈敬酒,两人谈笑晏晏。
一股荒谬和愤怒涌上邵悦心头,她竟不顾严寒,更不顾自己还在病中,赤着脚推门而出,打翻两人桌上的酒盏。
“公主殿下这是作甚?”公孙望猛地站起身,怒视邵悦。
“不,可不能再叫你公主殿下了!”公孙望讥讽一笑。
济慈也乐意配合道:“‘国破山河在’,不知邵悦姑娘作何感想?”
“作何感想?!正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国才破,家才亡!父皇母后尸骨未寒,你们身为遗臣,竟不思复国,反而枉顾礼法,躲到此处饮酒作乐,你们居心何在?”邵悦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嗓子火辣辣的。
济慈和公孙望对视一眼,忽的笑了。
“行了行了,你俩别太过分了,公主殿下还生着病呢,给你们折腾得够呛!”从西厢走出来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大着个肚子。
“阿念,你怎么来了!”济慈的目光瞬间柔和下来,快步上前握住妇人的手,道:“天冷,快些进屋吧!”
邵悦冷眼旁观二人的互动,无端生出些羡慕来。
“他们这是在试你呢!”妇人美眸和善,唤来仆人递过一双鞋给邵悦穿上:“烧刚退,可别光着脚!”
妇人将披风披在邵悦身上道:“试试你的内心是否坚定,他俩世代是天玄王朝的臣子,可不敢忘本。”
邵悦恍然,暗想自己莽撞在先,想给两人道个歉,却气恼于上当受骗,红着个脸开不了口。
是夜,天幕深沉。
西厢房中,济慈正为貌美的妇人梳头。
“公主殿下还小,你们当真要……”妇人定定望向镜中。
镜中济慈目光慈悲又冷酷,“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此计势在必行!”
“可未免太过阴损,毕竟是个小姑娘,还是皇家血脉……”
“傻!”济慈点了点妇人的鼻子:“皇家又不止这一条血脉,我试过了,公主殿下天生就是耐药体质,这不是有如神助?”
“可……”妇人还想说什么。
男人的手抚上妇人的脸,笑得凉薄:“为了复仇,我猜她不会介意多付出一些的,不是吗?”
邵悦病刚好便被济慈送到了一家隐秘的勾栏里,老鸨用尖细的指甲刮了刮邵悦的小脸,又爱不释手地捏了捏,笑靥如花。
“她们的手段,你好生看着,两个月后我来接你。”临别前,济慈低声嘱咐道。
邵悦盯着老鸨浓妆艳抹的脸,内心生出慌乱与害怕,她后退两步,颤巍巍道:“只需要看着?”
济慈的语气沉下去:“怎么,你还想实践不成?”
春回大地,江南四处一片绿意盎然,桃花朵朵,细柳拂岸。
邵悦顶着对黑眼圈,浑浑噩噩被人带回济慈家里,身上残留的勾栏里女人胭脂水粉的味儿似乎还没散去。两个月里昏天暗地的日子她不愿再回想,心想好不容易逃离苦海,济慈一句话将她重新打入地狱。
“带她去梳洗,晚上找个教习嬷嬷测验一番,看看她将这些个手段学了个几成。”济慈的目光从她身上划过,看她像看个物件似的。
当晚,那教习嬷嬷到济慈跟前回禀道:“邵姑娘是个伶俐的,这手段别说用在男人身上,便是女人也得折服!”
不到一个月,公孙望带回来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眉眼和邵悦有几分相似,说是元和帝遗落在外的皇子。
“先皇与柳姑娘萍水相逢,曾结下一段情缘,可惜了柳姑娘红颜早逝。”公孙望解释道。
公孙望与济慈年岁相仿,却是生得浓眉大眼,一副久经沙场的杀伐感,公孙家世代习武,公孙望十五岁便随父征战,立下不少战功。
邵悦打量着半大的孩童,看他用戒备的目光四下张望,唯独看向公孙望眼神饱含恐惧与憎恶,心说什么红颜早逝,怕不是他娘亲被这杀神给……
勾栏的妈妈教给她的第一课便是留心观察四周,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那时候她站门口像个招财童子,一有客人进门老鸨便问她你看出了什么。
答错了要挨打甚至挨饿,答对了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奖赏。
此刻她心下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毕竟不是一起在皇宫里长大的,无甚感情,这孩子对她来说就是个即将认识的陌生人。
可在济慈和公孙望表现出对他俩的差别对待后,邵悦心里不可抑制地染上嫉妒。
为什么呢?
为什么逼她亲手将家园埋葬,在无依无靠时给予她救助,却又再一次将她推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