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某一天，林大伯、林青旸和林青玉带着阿爷上省城医院检查。

阿爷被送进去检查了，林青玉和大伯一块去付钱。她这才知道，为什么林家的钱这么不禁用。

原来阿爷从前吃的止疼药不是能随便买到的，所以大伯每次都是在县医院门口买的50块钱的高价药！

许久，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检查室里出来。

“这拖得太久了，咱们这里对尿毒症的治疗设备都少……沪市仁济医院有位钱教授，他是从国外学习回来的，是这个领域的专家。要是经济允许的话，建议你们去找他看看。”

林大伯面色难看，林青玉谢过医生。

“大伯，没事。我们努力赚钱，很快就能送阿爷去沪市治病的。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不能灰心。”

“是啊，阿爹。我们现在不就送阿爷来省城医院了吗，再努努力，一定能送阿爷去的。你要对我们有信心！”

林大伯面色晦暗，双脚如注了铅一般沉重。他看着检查室里的医生护士一个个出来后，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换上一副笑模样走进病房。

“老大……”林阿爷握住儿子的手。

“阿爹，没事，大夫说您不要紧。以后接着吃药会好的！”林大伯故作轻松地说道。

林阿爷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学过中医，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败了。

“是啊阿爷，刚才大夫说您好着呢，就是以后得天天吃药。您可别再藏着药片了，日日都得吃哩。”林青旸道。

“嗯，我吃药。阿爷还要看着你们兄弟结婚呢。”

***

从秋浦县到京都，一千多公里。

林青玉和林青旸就带着一个装了几件衣服的布袋。他们俩的衣服里面都缝了好几个用来藏钱的兜。

桌上摊着邻座大叔的报纸，头版新闻：

84年4·12京都到苏国火车特大抢劫案破获。

兄妹俩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坚定地自己。

离家前，她是这样和家里说的：

“光靠着卖卤味那点钱，得等多久才能带阿爷去看病？我们不去也得去了！”

当然怕他们担心，她没有照实说是去边境，而是以熟悉京都为借口，说是去京都搞批发。

林青玉看向不断倒退的景色，成不成，就看这一次了。

病重的阿爷，瘦弱的亲人。

她没有失败的机会。

随着广播里播音员的前方到站提示音响起，车厢里的大灯开了，走动声也大了起来。

林青玉被二哥叫醒，她揉了揉眼睛。窗外灰蒙蒙的，天还没完全亮。

“等会下车人多很挤，我们先等一会。它得在京都站停留半个多小时呢，来得及。”林青玉很有经验地说道。

林青旸第一回坐火车有些紧张，看着小鱼一脸困倦，他朝外移了移身子，“要不要去洗把脸？”

林青玉摇头，火车上卫生间的味道……光是回忆里的场景都够劝退她的了。

呜呜两声鸣笛，火车到站京都。

等过道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兄妹俩才站起身跟着下了车。

一下车林青玉就被冷空气冻地打了个哆嗦。

他们顺着人群出站，直到站在火车站前的大广场上两人才松了口气。

八十年代的京都和后世差别很大，打眼望去街上都是灰扑扑的。和秋浦县不同的是，京都高楼多一些，造好的，在造的，并不全是平房。相同的是，墙面上都写着有时代特色的标语。

林青旸一双眼四处打量，叫卖声、接站声此起彼伏。在秋浦县没有看到过的高楼和气派的钟楼，这就是首都！

“二哥，你在这等我，我去买火车票。”林青玉翻了翻记忆，奈何小鱼大学四年除了学校和打工的场所，对其他地方的记忆浅薄极了。

林青玉身上背了个军绿色斜挎包往买票口子走，包里装着刚够买火车票的钱。

好不容易排队轮到她了，人一听她到边境，就面色一变道：“没票。”

她这才意识到现在不是那个随意在12306上头买票的年代。在这里，去边境的火车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

就在她两道秀眉拧起、苦闷全写在脸上的时候。她被人从后面扯了扯袖子。

林青玉扭头看去，一个戴着帽子的中年大叔，正笑得贼兮兮地看着她说，“闺女，要票吗？”

兄妹俩这趟边境之行就这样从买的高价火车票拉开了帷幕。

***

通往批发市场的马路最近正好在修路，坑坑洼洼的，公交车一路七扭八扭左右摇摆。

有人带了鸡鸭上来，有人在吃早饭，车厢里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熏得人头昏脑涨。

林青玉两根手指用劲，才捏着开关打开紧闭的窗户。她刚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坐在她身后的大娘就开始抱怨：

“你这姑娘，开什么窗，风都吹进来了。你不冷别人冷啊！”

说着重重地一推，窗户啪地又关上了。

林青玉有些晕车，没精力和人吵架。她只再次给窗户拉开一道小小的缝。

“妹儿，我们…我们真一分钱都不留？”东风批发市场前，林青旸抬头看着那个崭新的招牌，有些不确定的问。

林青玉侧过头，认真地看向二哥，问道：“二哥，你相信我吗？”

林青旸看着这个和记忆里的小鱼越来越不像的妹妹，心里有些打怵。可要不是一家人，她怎么会这么劳心劳力。他咽了咽口水，压下那些奇怪的念头。

“走吧！”林青旸心下发狠，妹子都有这个魄力，他一个当哥哥的，不能事事都让妹子顶在前头。

林青玉踏进批发市场的瞬间，脑海里又响起了曾经那位前辈说的：

“在批发市场里压价，前一秒都要跟人吵起来了，后一秒还能舔着脸笑着说谢谢老板。背着胶丝袋，省那一两趟车费，风里来雨里去……”

相比这里其他人行色匆匆熟络的样子，兄妹两温吞的就像是意外闯入的。

身边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一个摊子挨着一个摊子。腰间挂着个装钱的兜兜，手臂上搭着主卖款式的老板大声的叫卖、穿着黑灰上衣，拎着大胶丝袋的顾客大声的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