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请求一个愿望,如果是正面。”他屈膝跪在她身前,昂着头颅凝视着她。
这一幕非常熟悉,玛格丽特这样想着,他在她眼前缓缓展开掌心。
银币正面。
除了那场奇异的梦境,算起来他和眼前的男人没有更深的交集,她希望他能够找到接下来想要去的地方,做什么都好,只要是自由的,不必束缚于一个人,一个地方,一座城堡,甚至是权贵高低贵贱和掠夺。
他执着的是原主,而不是她,所以即使他执意留在自己身边,也并不是真正为了自己。在她离开这座城堡,离开兰卡斯特家族前,她会告诉亚当,他一直等待的主人已不再是她。
“好吧,你说你的愿望是什么?”她注视着他,面孔平和而冷静。
他屈膝跪的离她很近,近的连她转身朝向他的时,膝盖会抵住他坚实胸膛下包裹的肋骨。
亚当近距离看着她,看着她美丽的红唇微启,闻到某种香味,就像四旬斋的蔷薇,只需要稍微抬高一点视线,她蓬松带着潮气的发散落在双肩上,不是纯黑色的发,而是多层次色调丰富的褐色。
“听您弹奏,弹奏什么都可以。”
他的声音喑哑,不带什么力量,深绿眼底金色光斑微颤,她听见他吞咽的声音,制服下缓缓起伏的脊背。
除了贵族,奴隶和下仆不能触碰任何乐器,他们肮脏的灵魂和躯体配不上轻盈美妙圣洁的旋律。亚当的愿望让她感到万分意外,但是在这座城堡里没有人可以触碰乐器,眼下,除了她。
“用什么弹奏?”
“七弦竖琴。”
“哐当——”一声,搅拌羹汤的银勺不慎撞击碗壁,安静的室内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感到在这一刻大脑连同身体出现短暂的麻木。
这几个字从亚当鼻息间轻轻呼出,但却像蛇发女妖的声音,使她慢慢化成石头。
潜意识或是本能对这几个字做出了她难以理解的反应,此时此刻这几个字让她变得极为不安,一些未知的幻念不断前来,无法停止。
亚当会随着时间渐渐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会慢慢发现他的主人不是撞坏了脑子,而是彻底消失了在这副身体里,取而代之的是和他完全没有任何联系的陌生人。
这个时代的贵族尤其是女性,熟悉七弦竖琴就像熟悉她们身上每一颗宝石,几乎是本能,原主的身份对乐器的熟悉至少会比呼吸空气还要本能自然。
“我…无法达成你这个愿望。”玛格丽特想退后,但是他牢牢抓着她的手。
“我请求您。”
他的眼睛充满了热切,眼底柔软的阴翳深处,是一幅玛格丽特看不见的恐怖景象,他的热切,让她感到惊恐。
“我忘了该怎么拨动它。”她轻轻摇头,喉咙因惊慌而干咳,但面孔依然强撑着镇定。
“我——”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视线牢牢凝视在亚当拿进来的一把七弦竖琴身上,在老管家的注视中璐比把琴递到玛格丽特手中。
它摸起来的触感冰冷却光滑,一种呼之欲出的什么在身体里撕扯着,琴身的木头经过镀金雕刻,保养的十分良好。
亚当牵起她的手在琴弦上拨了一下,乐音温暖而和谐,像吟游诗人那样的纯粹,透过琴音,玛格丽特看到一双目光深邃的眼睛,透露着渴望与悲伤。
“夫人,您累了回卧室休息吧。”老管家突然要伸手拿走玛格丽特手中的七弦竖琴,但是她下意识紧紧抓着,“不要碰这把琴——”
直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玛格丽特有一瞬的失神,她看见亚当中途抓住了老管家的手腕,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亚当一眼,才松开手站直身子。
“我没有办法演奏。”玛格丽特坚定地再次摇头。
“对不起。”她推开椅子,动作有些急,低着头快步朝餐厅大门走去,直到一阵乐音扬起,她在餐厅外背对着大门,顿时收住脚步。
乐音纯粹,像火一样温暖,像夜莺一样甜蜜,乐曲交织,亲密无间,不自觉的,她感到胸中一阵空虚与痛楚,不属于她的情绪,再次从身体里涌动着。
亚当松开手,乐音停止,顺着曲折的门厅,餐厅青铜大门外早已没有玛格丽特的身影。
深夜再次来临的时候,窗外的大雾像昨夜一样浓稠,巨大的树影宛如瘦长鬼影交叠在玻璃窗的晕影里。
七弦竖琴的乐声让加剧了玛格丽特的慢性头疼,她仰躺在沙发上烤着壁炉里温暖的火,半眯着眼用食指推按着太阳穴。
长久的睡眠障碍让她对于失眠的感触太过于深刻,玛格丽特知道今夜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只能这么干坐着,熬到天亮。
头颅里像是长了一簇尖锐的荆棘从她的脑核里跃跃欲试破土而出,疼痛和煎熬是它们最好的养分。
这个时代没有绿色胶囊,一种玛格丽特格外依赖的抗精神压力的药,所以在这里每一次慢性头痛的发作,就会变的格外痛苦。
她决定在这座城堡等到大雾散开,她要从植物或者是生物上尽可能提取安定药的成分,尽可能的让自己好受一些。
她从沙发上起身,披着温暖的披肩在卧室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又打开窗户看了看窗外的大雾,它们像是有生命般,会缠绕在玛格丽特的胳膊上和发丝间,像极了细密的触须。
最后她又在窗边来回晃荡了几个来回,才在壁炉旁边停下,手头来回拨弄着沙漏,距离天亮,还有很久。
她不敢上床,本能的睡眠障碍患者对于睡眠以及睡眠寝具的恐惧,所以她也只是坐在窗边盘着腿,又开始打量窗外巨大的树。
她睁大眼睛细细的看着那些繁密的枝干,并没有浮动的金色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