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前这个人嘛,他们几个看的很真切,是临时被部落主人领进帐内,既不是像百里家、粟戈商会、于阗城中大小商团、官府要员那样被安置在筵席前排,也不像他们这些杀人劫掠为生的强盗被安排在后座,而且来到筵席上又很拘束,一开始还不愿意喝酒,甚至要让主人强灌。
这些都说明这个家伙完全不是两头的人,是主人看到场面太压抑,主动送一个肉垫子让大家发泄。现在这家伙喝完酒发酒疯,终于进入状态挑衅在场的众位道上兄弟。他们怎能浪费主人的一番美意!
对完眼神,这些手痒难耐的暴力分子又看了一眼常硕。
隔着几个不知所措的部落民,这个人肉沙袋一开始垂着头,身体摇摇晃晃,双手无力的下摆着,口中同时喃喃碎语,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直到他仰天咆哮,面目狰狞的从牙缝中吼出最后几个字。
“我在这看见她了!把她交出来!我找她很久了!”
吼声盖过了大帐内此起彼伏的劝酒喧嚣和丝竹管弦声,所有人都向帐门口一隅张望,判断发生了什么,下一步该干什么。上百人的大帐就这样突然安静下来。
几个刀疤男面面相觑,觉得这哥们太入戏了,再不动手,简直就是辜负他的一身演技。
“他妈的找死!”几个人将手中的酒碗、坛子往地上猛掼,像豹子一样扑了出去。
“他妈的找死”在这些暴徒心中是约定俗成的战斗檄文,是经过无数次酒后斗殴总结下来的发难口号。当一方说出“他妈的找死”后,另一方必须以“他妈的找死”和拳脚杯盏还击,就像后世美国西部牛仔电影里的枪手,决斗的两个人面对面站好,一阵风卷过砾砾沙石,对垒双方开始从裤子拔枪对射。在电影里,风是决斗开始的信号,在这里,“他妈的找死”是群殴开始的口哨。
“他妈的找死!”口号开始在大帐内此起彼伏的蔓延,方才推杯换盏的宾客,此时开始拳脚相向。上一秒还在互相敬酒的双方,当一方条件反射的喊出这一句时,另一方立刻默契的朝对方挥出拳头。
帐内越来越多的照明火把和灯盏被扑倒,点燃的松脂块和油脂撒在地上、桌上到处都是,将混战双方的衣服带着了火,这让场面越来越混乱。大家只能依靠燃烧的桌案毡布和宾客引燃的衣服来照明,每个人脸上忽明忽暗,照射出或喜或悲或怒或疑的表情。
“爽快!”“利索!”“来这小地方窝了几个月,终于可以痛快一回了!”
混战中的暴徒一边忙着扑灭身上的火,一边继续骂骂咧咧的朝不知根底的对手踢腿挥拳。
“保护贵客!”帐篷内的部落民开始反应过来。帐内有百里家、龙智府、击匈奴校尉、粟戈石家与安家以及大小商会、部落的使者,若是有人在这出了岔子,谁都担待不起。
主帐在搭建时候,为了便于观赏台下众人歌舞,本就将蔽风的围毡撤掉。这下帐内失火,反倒方便逃离。周围的部落民一面慌乱的将逃离的宾客接至安全处,一面组织人手开始急急忙忙地端着水去把火浇灭,另有一部分收拾好刀剑弓弩就要上来维持秩序。
甘英已经站在残破不堪的帐外,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举起佩刀横执在身前、竖起耳朵去听。现在帐内只有几簇幽幽火光照明,不断传来拳脚扫过的呼呼风声和重击到肉的闷哼声,看不清的人影被拉长压短。
还有谁能撑到现在?
他回头望了一下,绝大多数强盗背景的宾客都带伤退了出来。他们闲坐在几处,有的甚至又让部落民拿上酒坛子,灌上一口再传给他人,然后开始称道彼此的拳脚功夫不赖,攀谈起过往的执业经历。
这些暴徒迟迟不肯退散,百无聊赖的散坐在主帐四围,无非是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好汉撑到最后。
“甘英!快进来帮忙!”他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急呼声!
是比铜钳!
他将火把像投射标枪一样掷进黑暗,在流光的短促照耀下,他跳上前面的台面,大步冲进满是烟熏火燎气息的主帐内。
火光的尽头是盘在地上、紧紧交缠的两个背影。一个头发花白、衣衫破烂的老妪双腿箍住对方腰部,双脚试图压住他不断蹬踹的大腿,而两只手臂环在对方身前,用力压制对方摆脱。她的对手同样衣衫尽失,皮肤上血迹斑斑,一片赤红,像是一个血人。
忽然闻到的浓烈血腥和酒精气息刺激着甘英的神经,让他想起曾经见过的恐怖画面。
“呛啷”一声,一把长刀铿锵脱鞘被他横持在胸前,刀身发出铮铮的鸣响,火焰余光涂满刀身,璨然形成一团芒金色的光晕,煌煌中似乎无数只云雀跃然而出。
就在这时,被紧锁的血人忽然停止了反抗挣扎,整个人休克似的失去意识瘫倒在老妪怀里。
“甘英,找两个死人抬出去,让等的人有个结果。
你的老师在哪里,我要带这个人马上见到他。”
老妪说完话将怀中的血人推到一边,任其重重摔倒地上,丝毫没有留意到血人微弱的呢喃话语。
“老祖宗,我要这把刀。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