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尔面对着青玉案上的棋局,从紫藤盒里拈了一子,思索着该落在何处。
剪水抱着一瓶新鲜的腊梅放在花架上,又掸了掸箱箧上的灰尘,嗤笑道:“那天大王勃然大怒,剪水还以为我们画屏堂又要冷清许久呢。想不到你们转眼间就和好了,不仅如此,大王还日日宿在画屏堂。方才我折花的时候碰见永吉殿的丫鬟,她说从前王后也没有这般受宠呢。不过说到这王后,她也真够奇怪的,嫁入宫中五年了,也得了不少恩宠,就是怀不上孩子大家都在猜想,不是王后有问题,就是大王有问题。”
“不许议论大王和王后。”乔尔抬起眼止住她。
剪水“哦”了一声。
乔尔将棋子敛进紫藤盒,道:“说起王后,许久没有见过她了,不知她近况如何。”
永吉殿素来是一派简约,这是沿袭了依人在朝焱部落的习俗。她着一身淡紫色罗裙,低头侍弄着刚采摘下来的胡连依草。胡连依草是从朝焱部带来的花,花开四瓣,瓣色青绿,又由浓转浅,花蕊处有些绿得发紫。碧衣从门外踏着小碎步进来,向依人见礼,“王后,画屏堂的乔尔夫人来了。”
依人放下手中的胡连依草,眉眼一弯,“快请进来。”
乔尔一入殿内,依人便吩咐上了茶水招待。
“乔尔,上次在宴会之上,还要多谢你替大王和太后化解干戈,也多亏了你,才将李将军的嫌疑洗清。”
乔尔淡然一笑,“王后言重了,乔尔只是尽了些绵薄之力,算不得大功。”
依人的笑意甚是典雅,一派表率端庄之风。
“王后这殿内甚是简洁,唯独这一盆紫花清风入画,与王后今日的衣裳两相生映。不知这是什么花种,乔尔在太原好像没有见过。”
碧衣斜睨了乔尔一眼,“这是我们朝焱部落的圣花胡连依草,岂是你见过的那些俗物可比的。可俗物偏就是谄媚,大王不喜胡连依草竟喜欢那艳俗的乔尔花”
“碧衣,你怎么说话的。”
依人看了她一眼,碧衣便不甘地收住了嘴,向乔尔欠身道:“奴婢多嘴,夫人见谅。”
“乔尔花,花灼,叶蓁,性烈,也许这些正是大王喜爱之处。胡连依草纵然是圣花,却不求独秀天下,但求种花之人偶尔能想起她,那便足够了。”
乔尔心头有些不是滋味,自叹不如王后这般典范,看来这王后之位,也不是谁人都能坐的。依人这般容人的气度,她却没有。
依人牵起乔尔的手道:“但我也希望乔尔花能收敛花枝藤蔓,给其他花一点空间,这样方能利人利己。你明白吗?”
拜别依人后,行在琢露园小径之上,乔尔停步望着这满院的乔尔花,思索着依人意味深长的话。
乔尔艳丽,却太过灼人。倘若肆意而开,断了旁的花朵的生路,以至于自我膨胀,那么自己独开的日子也不会太久。李承纪独宠她,不仅后宫女子会排挤她,连朝臣也会有所非议。
从前她一心想着入宫,回到李承纪身边,是为了能离他更近,看到他的欢喜悲戚,让自己的人生因为他的忧喜而产生颜色。可他不仅是她的欲信,还是晋国的君主。如果她的爱太过炽烈,就会干扰他作为一国之君的命途,那她情愿像依人一样,做一朵开在万花丛中的小花。只要能与他相守,便已足矣。
李承纪夜里又来了画屏堂,乔尔像往日一样为他煮茶。
“乔尔,今日的茶水味道不同往日。”
“大王觉得味道如何?”
“初尝有些苦涩,淌入腹中后,喉头有一丝香甜。难道你这次用的不是琢露园的晨露吗?”
乔尔低颔一笑,“用的仍是琢露园的晨露,不过是,取自群芳花叶罢了。”
“我还是喜欢乔尔花叶上的晨露。”
乔尔的笑意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多尝尝其他的味道,难道不好吗?大王适才也说了,初尝苦涩,最后香甜。”
李承纪似乎明白了乔尔所指的并不是茶味,也不是花香。
他的面色有些低沉,“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雨露均沾?”
乔尔咬了咬唇,李承纪抓住她的双手,“乔尔,你明知道我心尖上只容得下你一个人”
“乔尔的心尖也只容得下大王一人,可是大王是晋国的君主,是整个后宫女子的丈夫。乔尔不能这么自私”
李承纪的眸中掠过一抹快光,他松开乔尔的手,转身离了画屏堂。
乔尔看着李承纪离开的身影,心头竟有些发麻。他应该会宿在别的侍妾那里了吧
翌日清晨,剪水一大早就慌了慌张地冲进屋,“夫人!”
乔尔抬起一夜未眠的面庞,“怎么了?”
“大王遣李嗣源、周德威、李存璋三位将军出征,军队已经快到南宫门了!”
“什么?!”乔尔立即起身,“难道说他昨日是来跟我告别的?”
“这一战不知又要多久见不到大王了,夫人赶紧去送送吧,现在走还来得及!”
乔尔回想起昨夜李承纪离开时的表情,肯定是生气了。他现在,肯定恼她、怒她,不想见到她这不识好歹的女人吧。
大军行至南宫门处,李承纪示意众将停下,回首望着身后的宫宇,盼望着乔尔出现。
乔尔径自下着棋,心中却慌乱如麻,一盘棋下的毫无章法。
“大王,该出发了。”周德威提醒着李承纪道。
李承纪收回目光,目光坚毅道:“出发!”
乔尔的额前冒着细汗,握棋子的手不住地发颤,棋局忽然被打翻,棋子洒落了一地
乔尔醒来之时,剪水已去了太医署找人来为她诊脉。太医切脉之时,乔尔面色冰冷,毫无情绪。
“太医,我家夫人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么会晕倒呢?”剪水急切地问道。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太医收了手枕道,“这并非是什么病,而是害喜的症状。由于夫人近日疲累过度,方才出现晕厥的现象。只要稍加调理就好了。”
乔尔的眸中闪过一抹快光,愣了半晌。剪水欣喜道:“太好了,夫人,您听见了吗,您怀上大王的孩子了!”
乔尔的嘴唇微扬,合上双眼,一双黛眉紧皱。
“我累了,送太医出去,我想休息一下。”
剪水将太医等人送出屋,乔尔枕着荞麦枕,手中紧紧捏着芙蓉被,沉沉地闭上眼。
“你怀了承纪的孩子,身份便不同往日。本王允诺你,只要你生下这个孩儿,便让你做承纪的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