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则海看了宁默真最后一眼,走了出去。
楼下冯美倩一直抚在座机电话上的手拿了下来,话筒轻轻搁下。
过了会儿,宁馨窜天猴一样推门进来,满腹的牢骚:“我还真是没处说理去了,不赏鞭子,不打巴掌,就连吼几句也没有。我爸是不是还夸你来着?果然学习好就是免死金牌,你就算杀人放火也没人罚你吧……”她的话硬生生停下,只因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张泪水滂沱的脸。
宁默真微垂着眼睫,哭得无声无息,却令人心惊肉跳。眼泪决堤的一样从她双眼中流淌出来,明晃晃地布满了整张面庞,不由令人怀疑人的眼内怎会蕴含这么多的水渍,更从侧面验证了人体是由百分之七十的水分组成这一科学理念。
宁馨认识宁默真十七年,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失态。
“真打上了我没听见?”宁馨怔怔地问,”打哪了这是?脸上也没印子啊。打身上了?”
宁默真不回答,眼泪却始终未停。
宁馨皱眉道:“嗨,我告诉你让你多穿点,你非不听。”
宁默真将脸庞埋到膝盖上,努力将情绪从失轨中调整回来。她不仅是为了自己而哭,很大成分上是为了沈蓝,沈蓝的处境与她的处境交相辉映,在心底形成厚重的阴霾,而叔叔的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少女的脆弱与绝望淬化到极致,非眼泪不足以疏解和发泄。
哭够之后,她用袖子抹干净脸,在宁馨的错愕中站了起来。
“你去哪?”宁馨问。
“回家。”宁默真的嗓子有些沙哑,她停住脚步,看向宁馨,酿起一丝温柔而真诚的笑意,“谢谢你,宁馨。”
“呃……谢我什么?”宁馨懵了一懵,随即耸耸肩,“别肉麻了。”
宁默真抿了下唇,推门下楼。
宁则海已经不在家里,冯美倩和张阿姨听见动静,走出厨房往这边看,宁默真对着她们挥了挥手,“婶婶,张阿姨,过年好,我回去了。明天一早来给你们拜年。”
“……”意外令两个中年妇女一时没做出反应。等宁默真走出了家门张阿姨才回喊了一声,“要不就在这吃年夜饭吧?”说完有点讪讪地看向冯美倩,对方的脸色褪去了先前的漠然,换上了一种不知是解脱还是庆幸的轻松,沉默地回头继续调配晚上的大餐去了。
其实,人的成长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宁默真在这个除夕便完成了这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她下了出租车站到爸爸和后妈新家的门口时,已经蜕变成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宁默真了,仿佛凭空长大了好几岁。从前的那些郁结于心的种种纠结自伤如今看来竟算不得什么了。
在心痛与泪水中,她从一个不谙世事无病呻吟的小姑娘,闯入了成年人复杂诡谲的世界,开始试探着抵挡,挣脱,组建,梦想着与她的心上人一道经营出独属于他们的完美世界。
门不敲而自开。
叶飞川站在她的面前,目光停驻在她未消肿的眼睛上。
“默真回来啦?”叶青晨从厨房探出头来,“正好,过会儿准备开饭了。”
宁则江的身影也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他从前跟宁默真妈妈在一起时可是很少很少下厨房的。这个爸爸已经改变了太多,面目全非,跟宁默真记忆中的那一个无法重叠在一起,然而宁默真没有心思再品味他们的恩爱,对着他们强笑了下,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好门,卸掉全身的力气倒在床上,纵使这床她还一次没睡过,但是也踏踏实实地装载了她此刻所有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