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两人用力挥了挥手,托马将船锚回收,跟在唐央央身后,也进了船舱。
小船歪歪扭扭地驶离浅滩,进入深水区后,逐渐平稳下来。
将方向舵固定,托马凑到唐央央身边,想调节一下她低落的情绪:“央央姐姐,琴和迪卢克都有小乌龟,你是不是也该送我一只啊?”
唐央央转过脸来盯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你以后会有一个乌龟大小姐的。”
…乌龟大小姐是什么东西?
托马不明所以,但唐央央能跟他开玩笑,心情应该是不错了。
接下来的好些天,唐央央都保持着这种平和的笑意。
她说僵尸不需要进食,所有食物准备他自己的一人份就行。
她说不用去璃月港了,那里方士更多更厉害,说不定又会将她抓起来。
她说如果真的遇到了风浪,千万不要管她,僵尸不用呼吸,在水里淹一个月也死不了。
托马一向很听话,尤其听唐央央的话,她说的这些,他都觉得有理,都照做了。
——除了最后一条。他不可能放任唐央央溺水不管的。
可当暴风雨真的来临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连人带船被卷进了浪里。
唐央央觉得不太对劲。
虽说她早已做好了翻船的准备,但这才离开蒙德没几天,估计还在璃月境内,这个时候就翻船,托马怎么可能漂到稻妻去。
她跟着沉入海中,无论如何,先把托马救了上来。
浪来得太猛,他直接被打懵了,好在没有晕过去,只是呛了不少水。可怜的船也给拍散架了,唐央央好不容易摸了块大点的木板,将托马放上去,歇着。
“现在怎么办啊……”托马抱着木板艰难地浮在水面上,欲哭无泪。
“这浪来得蹊跷,”唐央央回答,“我潜下去看看,你自己趴好。”
除了点头,托马也做不了任何事了。
唐央央往下游,水流仿佛有意识一般凝聚起来,一鞭又一鞭往她身上抽。
她灵巧地躲过水鞭,却无法再深入了,只能先浮上去。
她刚一钻出水面,托马就关切地划着木板过来了:“怎么样了央央姐姐!”
唐央央抹一把脸上的水,摇摇头。
“水下有东西。”她只能给出这种含糊的答案,“我先送你出去。”
“…这能去哪啊?”托马环顾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突如其来一道雷,就劈在离他们不远的海面上,吓得他哇哇乱叫,只觉自己怕是要命丧于此。
“别怕。”唐央央安抚他,“你看远处的天空,只有这一小块儿是乌云密布的,脱离这片区域就好了。璃月港是贸易之都,来往的商船很多的,你一定不会有事。”
她已经在水里泡了很久,指尖的皮肤都开始发皱,黑亮的长发一缕缕贴在脸颊上,发尾浮于海面,海藻一般散开。
这副模样实在狼狈,可当她望着他的眼睛,温和而坚定地说出这番话,托马却觉得,比神明的保佑还要令人安心。
唐央央说到做到,手动将载着托马的木板推向晴朗夜空下的海面。
她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或许真像她说的那样,淹一个月也不会有事。
也像她说的那样,没过多久,他们便遇上了一艘商船。
更巧的是,这竟然是一艘从璃月驶回稻妻、属于社奉行的船。
船上的人听见呼救,立刻降下绳梯,将托马拉了上去。
唐央央望着这一幕,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冥冥之中似乎推动了什么。她好像并不是无法预料的那个变数,在命运的乱局之中,她也是被掌控的那颗棋子。
“——央央姐姐!”
托马扑到船舷边,呼唤变得惊恐。
唐央央脚踝一紧,如有实质的水流缠绕住她的腿,猛地将她拖回海中。
她又听见了那个恼人的女声,这一次,还多了另外几道,彼此对话。
[哎呀,这可是我家孩子呢。]
[下来陪你,岂不更好?]
[我看你巴不得拉她陪葬吧。]
[可惜,她现在的身体,怕是淹不死哦。]
[那不是更好吗。]
他们聊得热闹,但唐央央四下察看,都没有发现任何能说话的生物,若不是这水流真的成了精,那就是她脑子出问题产生了幻听。
不过,不管什么都好,她也不在意了。
唐央央感受着自己的身子一点点下沉,海面之上的世界逐渐扭曲、远去。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就这样睡过去的话,应该能回到现实世界吧?
就算回不了也没关系,就这样沉眠于海底,也是个不错的坟墓。
如果连死亡都不被允许,那这里便是对杀人者最好的监狱,她将永生于此忏悔。
她带着释怀的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睛。
[代我看看这天地吧。]
唐央央猛地睁眼,方才出现在眼前的少女的笑颜,却如泡沫般消散。
取而代之是另一张与她略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的面容。
他的唇边在不断溢出鲜血,眼里却是难得的笑意:[快跑!]
接着是迪卢克眉头紧蹙,在黑暗中仿佛闪着光的坚定双眸:[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阿贝多转瞬即逝的微笑:[再见,央央。]
凯亚郑重的道别:[路上小心。]
琴真挚的祈祷:[愿风神护佑你们。]
托马痛苦地呼唤着:[——央央姐姐!]
还有安柏天真的笑脸,克利普斯关怀的目光,艾莉丝热情的拥抱,还有邦妮,查尔斯,埃泽,恩内斯特,巴顿,汉克,斯坦利……蒙德城所有对她友好的人们,他们都在呼唤着:
[央央姐姐!]
[央央!]
[央央小姐!]
[央央!]
[央央!]
唐央央眼角的泪融进了海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神情一变,蜷起身子,手脚并用,奋力挣脱缠绕在脚踝的无形束缚。
那水流凝成的鞭子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发难,一时被挣脱开来。
唐央央一秒钟都不浪费,灵活地翻滚半周,双腿一蹬,蹿出好远。
水鞭也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唐央央便用元素力控制水草与它抗衡。你追我躲的,绕来绕去没浮上海面,倒是快游到岸边了。
[…啧,来得真快。]
这好像真的是水流成了精。
留下这句话,那追了她好半天的水鞭,便散作一滩水花,彻底不见了。
唐央央又警戒地盯了四周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真的安全了。她也散了力量,任疯长的水草缩回海底,自己往海面游上去。
刚冒了个头,凛冽的杀意便直逼眼前。
翠绿的枪尖在距离脖颈不足一寸的位置顿住了,但锐利的刃风还是在她肌肤上划破了一道豁口,血肉外翻,没有鲜血流出,没几秒便开始愈合了。伤不重,倒是吓得唐央央心脏差点重跳。
“…僵尸?”少年清冷的声音低低问了一句,也不知是真的想得到回答,还是自言自语。
唐央央内心大震。
此刻正值日夜交替,手持长|枪的少年站在巨大的礁石旁,逆着光,大半的身体还隐在夜色里,唯有一双金瞳越暗越明亮,目光森冷而杀意凛然,如猎食的鹰隼即将发起进攻。
而在他的身后,太阳缓慢地从海平面升起,逐渐为他镀上一层暖色的光边,似乎又弱化了那份攻击性。
哪怕被枪尖直指咽喉,稍有不慎就会一命呜呼,依然让她觉得——啊…得救了——这样的信赖感。
“魈……”
唐央央下意识唤道。
搭在她颈边的绿枪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看清魈的脸,她毫无征兆地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