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烈日炎炎。
灼热阳光穿过梧桐树洒进屋里,将黑漆漆的屋子照亮。
里面陈设简陋,木床年久失修支架不牢固,微微一动就传出吱吱杂音。
桃枝翻了个身,被这声音吵得脑袋疼,身上那股冰刺般的冷意越来越重。
她应该死了吧。
即将入神羽化登仙之际,却被凡间琐事困住,道心不稳没抵住天雷,最后一命呜呼。
没成神倒没什么。
桃枝一直觉得她不适合老神仙们平心静气的死板生活。
老头说神仙要以德报怨、宽宏大量,普渡众生,她恰恰相反。力度极小,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倘若不是老头用登仙能免受轮回之苦诱惑她,她绝不会去受雷刑之痛。
意识朦胧间,鼻尖传来一股刺鼻的霉味。
她抬眸扫了两眼,眸光一滞,被子下的手无意识握成拳。
阎王给她安排了间这么烂的屋子?
他怎么敢的。
瓦片破碎老旧,发黄的墙面上生出了斑斑点点,地板潮湿阴暗,处处飘散着一股霉味。
桃枝掀开被子出去找阎王交流下“感情”,推门往外走,面前景色一览无余,脚步顿住。
庭院外栀子花香十里,喜鹊声声叫唤,远处亭台楼阁映照在白云间,一派生机勃勃,美不胜收。
桃枝反应再慢也明白过来:
这里是人间。
跟远处精雕细琢的大殿楼阁相比,她住的小院荒凉了许多。
院子里空空荡荡,对面一间屋子的门敞开着,里面堆满了柴火、杂物,看来这是一处堆放杂物的院落。
桃枝顾不得打量院子,转身回房找镜子。
脑中回忆翻涌而来,桃枝看着镜子里的熟悉脸庞,心里渐渐平静。
她没有死。
道法护住六魄,保她转世成了凡人,而神魂受到重创沉睡二十二年,今早才惊醒。
神魂力量太大,压制住□□凡胎,刚醒来的桃枝对千年前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但对过去二十二年反倒含糊不明,只隐约记得些印象深刻的事。
比如:她今早怎么死的。
她胆子小,从小怕鬼。
因养父是关山派第19代传人的缘故,努力钻研道术得到他的认可,可不管多努力,好面子的养父很少见她,师兄们只把她当避之不及的拖油瓶。
今日捉鬼大会,大师兄陈卓忽然提出跟她组队。她以为师兄转变了态度,亦步亦趋跟着不拖后腿,可到了山林后陈卓却用招魂阵故意引鬼魂吓她,她没有心理准备吓晕过去,啪一下倒在水坑中。
早晨林中薄雾漫漫,气温很低。
全身浸泡在水坑中快被冻死,眼看陈卓渐行渐远,对生的渴望唤醒了沉睡的神魂,桃枝这才活了下来。
跌跌撞撞爬起来,凭仅剩的意识回到房中,精神虚弱,倒床晕了过去。
在道观里她没有朋友,而捡她回来的养父把她当免费扫地工,十五岁开始就让她跟扫地师父一起清洁打扫。
在这个讲究道术至上的道观里,受到的所有嘲讽、谩骂都归因于她胆小怕鬼,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觉得“我有错”。
明明什么都没做,但活着本身就错了。
桃枝心底五味杂陈。
从没想过,她在人间竟然过得这么苦。
遇到的人个个欺软怕硬,看她是个捡来的孩子,胆小没背景,以怕鬼误事为借口变着法欺负她。
这人间可真有意思。
恶人伤人前,想破脑袋寻个理由,仿佛这样的加害就成了正义之举。
因为不完美,所以我惩罚你;因为软弱无能,所以我欺负你。
桃枝挑眉。
换了套干净衣服,走出房间时下意识拿了手机、身份证。
她虽记不清过去发生的琐碎小事,但现代一些基本常识和生活习惯早已印入骨髓。
关山观规模宏大,共有九殿三楼一堂。
九重殿为主殿,坐落在中轴线上。
桃枝住的杂物间在最南面,也是关山观的南门,那有一条蜿蜒而上的石阶,通向苍邪山。
苍邪山有鬼,阴气森森。
桃枝的院落背靠苍邪山,潮湿闷热,大夏天屋内也弥漫着一股异味,打开门窗又有蚊虫叮咬,进退两难。
养父知道桃枝没有退路,更没有背景,为了活着只能一声不吭抗下所有险恶,所以得寸进尺地使唤她。
她走出院子前深深看了眼那间低矮平房,眉间染上一层冰霜。
**
桃枝穿过小道径直朝主殿走,目的很明确。
找陈卓和养父陶开济。
石板小路上人影寥寥。
今日捉鬼大会,关山派作为今年的承办方接纳了全国各地的道友,此刻他们应该在苍邪山收服厉鬼,超度冤魂。
大部分人都为争夺第一名而来。
近千年来无数道长陨落,法器沉睡,等待新主人降临。
而捉鬼大会第一名,有接触至上灵物的机会。
若法器选择此主,新主人可带宝器离开。
这些都是桃枝来主殿时听身旁一位小天师——关渺说的。
桃枝虽在这住了多年,可平常做的都是琐碎杂事,近主殿的次数还没有才入观三天的关渺多。
“捉鬼大会举办时,所有人都可以来主殿瞻仰法器风采。”关渺对桃枝十分亲近,她们是道观中仅有的两个女孩,要互帮互助。
再加上因为桃枝晕倒,微信群里出现了大段讥笑嘲讽的言论。
说关山派上下都沦为了笑柄,这事如果传出去,以后没人会来我们这祈福、捉鬼,还会把道友们当成毫无本领的骗钱神棍。
一会又说如果因此丢了桃家、江家、李家那些豪门客户,门派就被桃枝毁了。
关渺人微言轻,没人会在意她说的话。
她不理解。
桃枝从前出去没被鬼吓晕过,这次事情缘由还没查清,他们凭什么妄下结论说桃枝会毁了整个关山派。
关渺凑到桃枝身旁,含蓄地小声劝慰:“师姐,关山派不会倒的。”
她不会背上那么重的担子。
桃枝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额头饱满白皙,鼻尖高挺,一双杏仁眼如葡萄般清澈,明明是一张灵动无害的脸,眉宇里却不自觉染上风雪。
她手扶着雕花木栏往里走,闻言侧头,清亮眼眸里多了些认真,语气极为真诚:“不。”
“关山派今日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