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七剑点点头,看向他道:“永和侯府已被夺爵抄家,后悔吗?”
那人不带一丝迟疑地答道:“不后悔,草民不但不觉得后悔,还痛快得很!”
“今后想去哪里,若你还有心回朝中任职,孤可为你安排一二。”
摄政王一句回朝任职许诺是旁人求都求不到的,可那人听完却道:“庙堂虽好,却不如江湖自在,草民余生想去看看我大燕的河山万里,望殿下允准!”
“那便如你所愿吧。”顾七剑倒也没再劝,只是解下了腰间的一块玉佩道:“这是孤的玉佩,你若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可拿着它去找巽卫带话,想来卫所的路你是认得的。”
“谢殿下!”那人接过玉佩,郑重的收到胸前。
宫墙之内,连云的形状也是拘束着的,方才离了武英殿的谢御史走在燕宫的石子路上,与往日并无二样,只是其心中郁郁无人能知。
枭厂分权,伤的不仅是都察院的筋骨,还有他谢道祁的。谢道祁任左都御史,为都察院之首,摄政王此举分明就是不声不响地贬了他的官阶。
心中郁猝的谢御史面上不敢表露,正憋着一口气时,忽听得巡逻的几个巽卫正在肆无忌惮的讨论调笑。
“老六,这谢翰林可比咱们点卯辛苦,时不时就被唤来宫里,也不知道今儿是个什么时辰到?”
“可不得是咱王女啥时候想他了,啥时候再叫来嘛。”
……
整个燕京城关于摄政王与谢停云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什么今日王女带谢小公子去游湖赏花啦,什么明日摄政王令人送了一株赤雪红珊瑚给谢小公子啦,大多都是百姓在茶余饭后胡诌出来的,做不得数。
可这闲话能再宫禁之中被他听见,那性质就有些不一样了,正在巡逻的巽卫自然不知,他们随意的鬼扯竟成功令谢道祁黑了脸。
等谢御史满脸阴云的踏出宫门,却不曾在家中见到小儿子。
下人才说完二公子奉诏入宫,怕是刚好错过了,谢道祁就猛地将手中茶盏砸向地面,面色骇人。
直到下午时分,一身竹青色鹤补服的谢停云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就被谢道祁唤去了祠堂,说是有急事。
父子间书房谈事是常有的,可这一回府就被叫到祠堂来还是头一遭,谢停云也没多想,甚至公服都不曾换下。
等祠堂门一合上,谢停云的小厮引泉便像往日候在书房外一样等在祠堂外。
春困夏乏,他刚偷摸地打了一个哈欠,突然,门里边传出一声脆响。
引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身子一颤,接着,里边忽地起了争执,或者说老爷的声音愈来愈大。
什么流言,什么远点,什么要脸不要脸的……
引泉甚至不敢仔细听。
就这般过了一刻,门被从里边嘭得一下推开,只见谢道祁两条眉毛高高竖起,眼角因为愤怒而微微抽搐,他怒道:“去请家法来,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个混账。”
外边的下人得了吩咐,战战兢兢去取祠堂后的藤条。
引泉心中漏了一拍,他赶忙往里边看去,只见谢停云如玉的脸颊上正印着一个刺眼的红痕,素日里温温和和的人,此时跪在地上却脊背笔直,一副宁折不弯的样子。
老爷真是气狠了,要不是夫人及时出现拦了下来,引泉觉得老爷非得把公子打死才罢休,他却想不明白这是为个什么。
“儿啊,你就听你父亲的吧,离那位殿下远一点,不要再跟你父亲斗气了。”谢夫人看着谢停云那惨不忍睹的后背,只觉得心快要碎了,挑起药膏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母亲,我和燕王殿下并无苟且,为何要避?”谢停云脸色惨白的趴在床上,却执拗的很。
“儿啊,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难道不清楚此话何意吗?何况那位殿下至今未娶未嫁,你父亲是担心你,如果那位真看上了你,你叫爹娘该怎么办啊?”
谢夫人不涉朝堂之事,却知晓,摄政王容不下后院之人入朝为官,入府就意味着革为白身,“难道我儿能抛下十年寒窗之苦、抛下心中抱负,没名没分的入那摄政王府吗?”
只见谢夫人越说越惊惶,仿佛是明日会来旨意招他入府一般,谢停云赶忙道:“母亲,您在说什么呢,殿下对我绝不是那等心思!”
谢停云藏起了眼中的一丝哀凉,他是爱慕殿下,可是殿下对他却是半分心思也无,她对他好,不过是君对臣的好罢了。
“她日日唤你进宫,叫为娘的这心如何能放下?!”谢夫人语带哭腔。
谢停云脸色一白,仓惶道:“什么叫日日唤我入宫,与我同行的分明还有王翰林,母亲是不信我吗?”
不料谢夫人却反问道:“这话你父亲也定然问过,那他信了吗?”
自然是不信的,谢停云哑然。
“若人人都不信,那清者自清什么用都没有。燕京的流言扰人,为着那位殿下着想,也为着你自己着想,你先在家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吧,你父亲已派人去替你告了假。”谢夫人摸了摸谢停云的头,柔声道。
是啊,若真因为自己连累了殿下的清名,那……
谢停云只觉口中苦涩,却不再做声。
而之前拂袖而去的谢道祁正独自坐在书房中。
他以这么一种撕破脸皮的方式禁了谢停云的足,自不全是因为羞恼谢停云与摄政王走得太近。
谢道祁心下清楚,小儿子生来一副君子骨,绝不会去做那媚上的佞臣,只是今天这一出不闹不行。
将罗家遣人送来的密信销毁后,谢道祁叹了一口气。
三月后,九月秋狩。
摄政王于虢山被伏,幸而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