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如果她给祁欢喂了毒,再把人敲晕了,万一秦颂当真难缠到得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祁欢才肯就范……
横竖秦颂和祁欢都是棋子,只要大成的军队打进来,那么无论秦颂还是祁欢就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凭处置了,也不急在这一刻。
挣扎犹豫再三,叶寻意终是放弃,收起药丸转身走了出去。
而她这一走,旁边的秦硕却已然紧张到近乎虚脱,浑身冷汗的瘫坐在了绑着他的椅子上。
他偏着头来看祁欢。
因为隔墙有耳,俩人私下也不敢交谈。
祁欢只与他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依着叶寻意原来的打算,秦颂起码得要入夜之后才能避人耳目的前来相见。
却不想,她的人才刚找过去,对方就火急火燎的跟着来了。
叶寻意意外之余就更是心里有数——
即使祁欢早和顾瞻订了亲,但是这位秦小侯爷心里她依旧占据了重要的地位,这样,也使得她自己对此次计划更有信心了。
而秦颂果然很严谨。
见面之后,他并未质疑为什么本该是个死人的叶寻意会活生生的出现在此,但却如祁欢预言中的那样,他要求先见祁欢和秦硕,确定二人安然无恙再说其他。
叶寻意看了眼院子外面他带来的那队人马,直接将他领进了关押祁欢二人的屋子。
彼时——
她所有的人手已经把祁欢和秦硕团团围住,每人的脖子都被数把长剑架着。
当年京城一别,已经有将近三年未见,秦颂却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与祁欢的重逢会是在这样的处境与场合之下。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以为这么久不见,有些执念也该顺理成章的散了,可是甚至都不需要来到这里,真的亲眼见到她,只听方才过去寻他的人提起他手上这道旧疤痕的来历他便蓦然有种皮下伤口血淋淋发疼的错觉。
原来这么长时间的躲避,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伪装罢了。
原来有些人,真的会成为存在于灵魂深处的烙印,明知道不可能在一起,她的存在也依旧是与众不同的,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交汇,就能撩拨人心。
秦颂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秦硕在见到他的同时已经欣喜的叫了一声:“大哥!”
秦颂的视线自他身上扫过,然后又定格于祁欢身上,没有激动也没有失控,只是很果断冷静的问了句:“还好?”
但也就是这份从容不迫间的默契,更是叫叶寻意看清——
这俩人之间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
祁欢也很冷静:“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一时不察……”
她视线越过秦颂,看向站在门边的叶寻意。
秦颂没再多说,只微微颔首,然后便是深吸一口气,率先回转身去,从这屋子里走了出去。
“大哥……”秦硕又叫了一声,忍不住扯着脖子朝外张望。
秦颂和叶寻意在外面不知道具体是怎么说的,只是一盏茶的工夫之后,简星海就带了几个侍卫也进了这间屋子。
叶寻意身边的那个侍卫也重新进来,勒令自己的人退开。
双方的人手各占了一边,都严阵以待——
叶寻意的人虎视眈眈盯着被绑在中间两张座椅上的祁欢与秦硕,简星海则是带人盯着他们,以防他们轻举妄动伤了人质。
而秦颂和叶寻意,俩人之后却没再出现。
秦硕等了又等,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转头问简星海:“我大哥呢?”
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简星海还不待说话,虚掩的房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见着情况有异,叶寻意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拔剑冲上来就要劈砍祁欢二人,然则门外和窗口却见一片暗箭压下来……
将他们暂时逼退的同时,外面又一群人冲进来。
卫风带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十来个侍卫尽数斩杀。
简星海认出他来,帮忙解开祁欢二人身上的束缚,将两人先从屋子里护送出来。
两人狼狈自那屋子里奔出,就看见穿着一身玄色长衫,披着黑色斗篷长身而立站在院中的祁文晏。
他依旧还是一副世家贵公子模样,五官俊美无暇,眉眼间带着矜贵又疏离冷淡的模样。
祁欢心里再是有数也没想到他会亲自跟了来,不禁狠狠一愣:“三叔?你怎么也跑这来了?”
但她同时又立刻意识到自己没那么大张脸,他来——
必是为着这里即将展开的一场战事。
可秦硕却是左右寻了一圈,没找到自家兄长,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又问了一遍:“我大哥呢?”
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祁文晏自是不屑回答。
祁欢只能耐着性子代劳:“他自然是带着叶寻意去雁岭关的关卡开后门,放严阵以待的大成军队过关了。”
“什么?”秦硕勃然变色,脑中思绪飞转,是到了这会儿才总算明白叶寻意千里迢迢绑了他们过来的原因与目的,然后整个人都慌了,“那还愣着干什么?我们既然已经脱困,赶紧拦住我大哥,再晚他就铸成大错了。”
祁文晏依旧无动于衷,也不理他。
秦硕与他不熟,只能来拽祁欢。
祁欢也站着没动:“你傻啊?都说好了是将计就计,要不然我一开始就躲了,何必被她绑了一路带来这里!”
这件事的牵扯实在太大,大到秦硕想想就头皮发麻,是以他依旧还是不解其意,惶惶不安:“可是我大哥……”
“你都没事,他比你可聪明多了,自然也不会有事!”祁欢一两句话也跟他说不清楚就不再理他,只是好奇问祁文晏:“三叔,你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
祁文晏这才淡淡的开口:“云澄自请要来南境领兵,我替她打头阵,先过来瞧瞧状况。”
祁欢:……
要不要这么秀恩爱啊!
虽然祁文晏卖关子,不肯透露更多,但他出现在这里的本身就是给祁欢喂了一颗定心丸,祁欢索性也就不再操心,就安心等着。
祁文晏并没有进城或者直接去关卡附近观战甚至参战的意思,他们一大群人就窝在这个简陋的小院里无所事事。
三更时分,有探子来报,是夜值守关卡的副将被秦颂设法迷晕放倒,随后他就命人撤下了关卡守卫,已经秘密行军潜到城下的大成军队长驱直入,直接杀了进来。
然则,彼时的大觐军营却是一座空城,对方偷袭不成,却遭遇大觐军队的埋伏反击。
本来大成有备而来,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甚至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这一次出兵居然是由大成皇帝宇文沧亲自领兵,所以即使被秦颂摆了一道,大成军队依旧气势冲天……
可是就在双方混战,打的如火如荼之际,宇文沧却突然七孔流血,坠马而亡。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大成人一个措手不及。
主帅兼君王暴毙阵前,他整个军中乱成一片,十四万精锐之师被困锁孤城,经过一整夜的围剿击杀,被屠戮殆尽,只有断后的小股人马及时发现不对,掉头逃窜离去。
次日清晨,一身铠甲染血的秦颂再次出现在这院子里。
确定祁欢与秦硕等人无恙……
可能是因为祁文晏在场,他也就没说什么,只叫他们尽早回京,然后便赶着回去继续收拾残局了。
至此,秦硕也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祁文晏在院子里站了整夜,这会儿面对初升的太阳,脸上才露出几分鲜明愉悦的神采来,眯了眯眼。
祁欢悄摸走到他身后,暗戳戳的拿手指戳他:“大成的皇帝是一早就秘密来到了边军之中的对吧?严阵以待,就等着率军冲破雁岭关的封锁,风光一次。”
宇文沧是个好战的狂徒,这些年他试了无数次都攻克不了雁岭关的封锁,这个坎儿他一定想要自己亲自迈过去,这不足为奇。
至于对方为什么会阵前暴毙,那毋庸置疑就是被下了毒。
祁欢确定祁文晏就是幕后黑手,但她不能问详情,甚至也不敢将这一重疑问提出来。
有些事情,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好,如果说开了……
那就尴尬了。
毕竟虽然祁欢知道她这三叔是有光环加身的男主,可表面上他就只是大觐朝中区区一个循规蹈矩的文臣,突然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
怎么都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祁文晏却明显是心情不错,侧目瞧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你问这些做什么?这里没你的事了,赶紧收拾回京,再不回去,家里就该翻天了。”
祁欢出来这一趟没敢叫杨氏他们知道,如若真叫杨氏察觉他们都没在京,家里确实是要翻天的。
家国大事,祁欢本来也插不上手,也没那么大的野心去掺合。
现在确定雁岭关一役,大觐大获全胜,并无意外,她甚至都懒得问叶寻意怎么样了,当即就麻溜儿的收拾回去了。
秦硕却是因为久不见他兄长,好不容易来一趟,坚持要再留几天。
祁欢也不强求,由卫风带人护送,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京城方面,皇帝一直没动云珩,只是叫人严密监视他的行踪,以免打草惊蛇,惊动了大成在京的使臣和暗探,一旦叫他们察觉有异而给这边报了信,雁岭关这出请君入瓮的大戏也就没法唱了。而皇帝也算准了时机,估摸着这边应该已经万无一失,就在宇文沧暴毙的同一个晚上,太子云湛亲自带人包抄瑞王府将云珩拿下了。
等到祁欢紧赶慢赶再回到京城,京城里也早两天就得到了边城大捷的消息,从朝堂到百姓,整一个喜气洋洋。
既然祁文晏也不在京,祁欢便直接过去将祁元辰接上,一起回了家。
然则南境的战局却并未就此止步,大觐的军队乘胜追击,趁着大成皇帝死在阵前,大成朝中诸皇子藩王夺位一片混乱,军中士气大衰……
果然的兵分三路南下。
南境主帅定北侯,嫡公主云澄和刚立下大功的武成侯秦颂,三人各自带领一支队伍,势如破竹,分兵南下,仅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将大成版图的八成以上尽数收入囊中。
大成残存的皇室成员带着临时组建的小朝廷退居到了贫瘠的蛮荒之地,同时也彻底丧失了与大觐朝廷抗衡的能力。
自此,大觐王朝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局面,地域富足,威慑四邻,繁荣昌盛。
大军凯旋之后,定北侯就功成身退,二度告老请辞,被封定国公。
嫡公主云澄留任南境,担任主帅之职。
同样立下大功的武成侯秦颂,则是调任了甘州。
三月底,天下大定之后,皇帝下诏令退位,打算正式传位给太子,他自己退居幕后做太上皇。
年迈的平国公由世子顾瞻陪同回京,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顺便主持孙子的婚典,也终于结束了几十年的征战生涯,准备在京颐养天年。
祁欢早早探听好他们一行的归期,当天天没亮就出城迎候,结果却在城外遇到了便装出行同样过来等候接人的顾皇后。
祁欢很是诧异,但转念一想——
若不是当年顾皇后一意孤行入了宫,其实早二十年前老国公就已经从边境战场退下来了,这么些年,顾皇后必是对他有愧的。
只——
这又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不好过问,便就未曾多嘴。
倒是顾皇后主动开口:“说起来从私心上本宫还当是谢过你的,当年老武成侯的死一直是武成侯的心结,若非是你出面替本宫将老侯爷的绝笔信给他……之后瑞王等人三番两次的怂恿,他未必就不会倒戈相向。”
当年秦豫丰和云骧决意殉城之前,大概也是想到了事后可能会有流言蜚语和各种揣测,所以各人都留了绝笔信下来,解释事情的原委与利害。
云骧的分别是给皇帝和时年还是顾家大小姐的顾皇后的,秦豫丰的则是给自己的长子秦颂。
只不过当时秦颂尚且年幼,皇帝又觉得这是件打击人的事,想着既然相安无事,也没必要非得叫他知道,所以就将那封信扣留在手了,想着非有必要,就不必拿给秦颂看了。
只是谁也未曾想到秦颂心思深沉,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其实早就对他父亲的死起了疑心……
在他已经一门心思钻了死胡同的情况下,其实就算是皇帝或者顾皇后将那封信拿给他,他都未必会改观,却好在他对祁欢的心思特别,所以那时他离京从军之前顾皇后就找了祁欢,请她出面把信件转交。
在这件事上,她们两个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不光彩。
顾皇后是利用了祁欢。
而祁欢——
则是利用了秦颂对她的感情。
但总归是结果尚算圆满,秦颂最终还是摒弃了仇恨与执念,没受云珩与叶寻意他们的蛊惑。
“武成侯还是个颇有原则与底线之人的。”祁欢也不想再提这件旧事,于是岔开了话题:“听说陛下与太子殿下还是留了瑞王一命,将他终身软禁天牢了?”
顾皇后笑道:“陛下心软。”
她不多说,祁欢也不多问,但俩人却是各自心里有数——
云珩不是云峥,云峥在那次死里逃生,被顾瞻带人瞒天过海从皇陵的火场里救出来之后就吃了教训,已然安分守己,彻底绝了夺位的心思,打算只做个闲散王爷度日,可云珩心气儿更高执念也更深,皇帝有意留他一命,他自己怕是受不得这样苟延残喘的日子……
可无论如何,这前后无数次,该给的机会皇帝都一次次给他了,是他自己一意孤行,不肯回头。
在这一点上,他与叶寻意当真是绝配无疑,都是自视甚高,非得一条道上走到黑的!
平国公回京,次日便以长辈的身份又带着顾瞻亲自登门拜访,过来长宁侯府与祁文景夫妇当面商定两个孩子的婚期和大婚的具体事宜。
趁着他们在前厅谈正事,顾瞻就扯了祁欢偷摸溜出来,让江玄去搬了个不大不小的木箱子进来。
“干什么?”祁欢觉得这样离开不太礼貌,忍不住频繁回头往背后的院里看,“聘礼你早都给过了啊,这又是什么?”
顾瞻板着脸,瞧着却像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语气硬邦邦道:“这不是我给你的,是武成侯托我带回来,说是给你我新婚的贺礼。”
顿了一下,又道:“喜酒他就不回来喝了。”
提起秦颂,祁欢多少的有几分别扭和心虚的。
她面上笑容不受控制的僵了一下,见顾瞻还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也觉得他这小心眼的好气又好笑:“你好奇为什么不自己先打开来看看,现在冲着我阴阳怪气的作甚?”
箱子没上锁,祁欢顺手也就打开了。
里面码放整齐的是一打打的账册账本,另有一份文书资料。
而最上方,则是一片有些洗不出原来颜色的形状奇怪的旧布料。
祁欢看在眼里,一眼认出那便是当初她刺伤秦颂那次顺手划裂的半片衣袖。
她没跟顾瞻解释这块布料的由来,只是随手塞给星罗:“处理掉吧。”
然后翻了翻下面的东西,面带笑容望向顾瞻道:“是当年我与秦家退亲的筹码,我母亲割让给秦家的那条商道他还回来了,以后我与他不会再有往来,包括书信,他已决心彻底放下了!”
她与秦颂之间的来往以这条商道的归属开始,现在也以它结束,有始有终,干干净净。
而她与顾瞻……
阴差阳错始于床上的初见,也算首尾呼应,有始有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