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羽那儿退出来,邹翎翻身便下了床榻,想要召出轮椅坐,腰身却被滚烫的手臂环住了。
邹翎顿了顿,呼吸保持平静,抽出手将怀瑾的遗物狼牙收进乾坤袋,再慢悠悠地整理混乱衣袖。反观身后人,滚烫得像欲求不满的怨闺娈,乱喘半晌仍不得平静。
邹翎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发飙或来场强制做结束,知道他在忍,知道他在宽慰自己,却特意膈应他:“白剑仙,明天就是万仙大会,你看不如这样,我陪你再做半夜,做上几场,你明天好好比试,给逍遥宗长脸怎么样?”
腰上的手臂颤了颤,身体想做声音却道:“不要,你分明不想。”
“可你不想吗?”
“抱歉……”白羽似乎到这时才发现没软脑子也没醒,缓缓地松开了钳子一样的胳膊,“我只是……想抱抱你。”
邹翎笑了笑,召出轮椅坐上,摇着轮往外溜:“和离后,去抱抱兰衡吧。”
说罢他又意识到不对,笑千秋今日盛怒时似乎说漏了一句,那魔头说兰衡一半影魔血,与人双修只会痛不欲生,这样说来……
邹翎心中泛起对兰衡的悲悯,忍不住侧首回了头,十分同情白羽。
岂料这一回头,却看到白羽默不作声地望着自己,衣着全没料理,还晾着支棱的物件,那双向来睥睨众生的恣睢眼睛竟蓄满柔软的泪,见他回头,那些泪滑落,悲伤之情满溢了整个洞府。
邹翎愣住,只消一眼便不敢再看,慌急回头摇起轮椅,想逃遁、逃避的心仍是那么强烈。
此时此刻,他竟想念过去冷脸无情的白羽,希望他仍尖酸刻薄,冷言冷语。
轮椅摇出了洞府,他望一眼中天白月中天,心口的窒闷难以抑制。
他艰难地按住了心口,冷汗滑落到下颌,忽然混乱地听到心里有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却是那样天真兴奋和跃跃欲试:“我的归许在哭啊,原来他不是只为兰衡哭,他也会为我哭!他既舍不得我,我为什么要离开他?就算他只是不舍离开我的身体,那也无伤大雅啊,待我变成魅魔,他岂不是会更爱我这副身躯?”
邹翎眼神凛冽地将心口的红衣抓皱了,轮椅缓缓碾入他亲手种下的百花园,慢慢碾枯了盛放的花。
他对心中潜藏的恶魔说道:“他不爱你,入睡去吧,邹翎。”
心中的自己不满,孩子气地大吼大叫起来:“他爱!他就是爱我!我们在一起三百年了,我分明无可替代!就算他不爱我,我也要把他绑在身边,谁要看他和什么青梅竹马白月光朱砂痣双宿双飞的?我不要,他是我先看上的,我捡到的,我救回的,我扑倒的!我只想和他一个人做,我不要当千人骑万人踏的傻子,我可以当他一个人的炉鼎!他那么好,就算不爱我,也不会折腾我的!”
月光凉如冰,邹翎笑如水:“可你不配啊。”
心声气焰败了,快速地戳着手指嘀嘀咕咕:“我怎么就不配了,我腰细腿长肤白貌美的,虽然年岁比他大,可我耐草又结实,怎么鼓捣也乖乖的,上哪找我这么体贴温柔的大棉袄。归许就是不爱我,也喜欢看我笑,看我乖,喜欢和我颠那鸾倒这凤不是。”
邹翎摇着轮椅,泄愤一样摧毁馥郁的百花:“我听了只觉得下流无耻。你心知肚明,你在他面前的温良恭俭让都是装出来的,假模假式,一个迎合他的假人,你都不敢泄露任何一点脏污丑陋。”
心声抽了抽鼻子,哽着脖子怒冲冲地列举证据:“我不丑,我可好看了,见过我的谁不夸我这么个盘靓条顺的大美人,霍嚯那深山家里的小熊精看我都看傻了,大鹏鸟满阙兄那么个世外高人不也说要养着我养眼,娘亲夸我是她最漂亮的崽子……”
邹翎心平气和地在黑夜里摇轮椅,轻描淡写地打断心中的自己:“一副掠夺娘亲生命力的皮囊还不丑吗?你害了多少人,丑而不自知,脏而不自觉,罪而不自省,你这样的杂种怎么配谈喜爱和好看?”
心声的气势一泻千里,说不过便哽咽起来,握拳捶地大骂:“你不许说话了!我不听了,你怎么这么讨人厌!世上杂种才几个,你就是其中最糟糕的缝合怪,身体烂透魂魄也脏透了!世间多你一个干什么,还不如多一根小草一条小虫,你真是废物草包拖油瓶,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风吹过宁静和谐的逍遥宗,邹翎看着夜色里太平静好的师门,抬手摸了摸还系在脑后的狐狸毛,低头看了看被碾成分不清污净清浊的花泥,心安理得地点头:“是啊,不正是这样吗?世上不该有你,你不是自愿来,但我自愿送你走,我送你去光明之地。”
邹翎不知不觉说起他当年手刃怀瑾的话,正为此出神,心声赌气地怼道:“走就走,走之前拖你垫背!”
风吹起满地枯败的花瓣,拂起浓厚到刺鼻的香味,轮椅上的红衣人松开手,指间附着的丝缕狐狸毛乘风飞去,他在夜色里发呆。
他是邹翎,翎是一片不甘的飞羽,他是不离,可即便是不离,他也想不到除了离去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路径。
*
日出之时,整个逍遥宗都热活起来了。今日将举行的是仙门万丈瞩目的万仙大会,大大小小的仙门宗派都收到了举办地逍遥宗的请柬,天亮山门一开,远赴而来等候已久的修士们便陆续进了场。
内门十一个弟子井井有条地安排着,即便阿六失踪了,也自有后勤交替补上宗门内没有半分自乱阵脚的影子,一切都照常进行。至于阿六究竟在何处,邹翎已给了弟子们平安无虞的说明,弟子们虽仍担忧,但也都更相信师尊,遂都镇定自若。
不多时天光大亮,来参会的仙门修士全在逍遥宗特意为今日建好的慕道台落座。来参会比试的真正高手少,多的是来凑一份热闹开一点眼界的太平乐子人,有的修士甚至拖家带口地把家里人带来了,纯粹是来看戏嘎嘣干果的。
有热血的少年修士觉得这些嘻嘻哈哈的乐子人是不尊重本次比试,但也有历经过风霜,见过百年前血流漂杵的老修士们觉得,这才是修身界该有的太平日常。
该乐呵时抚掌大笑,该征战时抽刀断水。谁不爱太平舒适红尘,谁爱枕戈待旦。
待时间一到,众乐子人满怀期待的逍遥宗两位主角终于登场,这对在话本里搅了百年狗血爱恨情仇的夫夫如今正在沸腾的和离八卦里,今天他们夫夫没有同时出场,这又让有心人们嗅到了八卦的乐子气息。
首先出场的是气宇轩昂但冷若寒冰,板着一张似乎谁都欠他八百副棺材的白大剑仙。约莫过了半炷香,另外一个当事人姗姗来迟,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是他如沐春风地摇着把轮椅就出场了。
这是残了伤了还是另外的手段把戏?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没交流完八卦想法,另一个极其重要的、曾销声匿迹了三百年、最近才震惊世人回归仙门的人物也来了。
慕道台上的邹翎看到长身玉立的兰衡时,莫说台下无数不明真相的乌合之众,他也愣住了。
他邹翎是话本里横行无忌百年的下三滥小人,他兰衡也是被架在八卦风口浪尖的血霉人物。
一个被魔族占有了三百年的至纯炉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