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无语地往回走,岂料一阵风又刮过来,踩着片叶子御剑的白羽又倒回来严肃地嘱咐:“我被休了的事,不许走漏风声。”
然后又一阵风似地不见了。
兰衡:“……”
*
邹翎在狐丘里住了五天,白天时他站起来,带着小狐狸们趟溪水滚草地,捉野鸡叼野果,站不住时灰狼小宝就跑上前去给他当坐骑,不久小狐狸们也在灰狼身上蹦跶。
霍嚯没去凑热闹,他迫切地想知道邹翎为何说自己命不久矣,但当事人不说,他只好试着和红狐女说说话,还拘谨地称呼她为姐姐。
红狐女听了眼睛一亮,突然幻化出大尾巴搭在霍嚯头上:“小弟,小弟。”
霍嚯心想她真是热情,干笑着和她说起邹翎,她当即得意得竖起尾巴,还骄傲地一巴掌拍到自己肚子上:“不离,我最漂亮的崽崽!我最漂亮最厉害,最聪明最幸福的骨肉!”
她整得一副邹翎是她生的模样,霍嚯挠挠头,想了想便问:“那大姐你有其他崽崽吗?不离有兄弟姐妹吗?他看起来很孤单。”
红狐女的笑容忽然僵住,她满脸的幸福在一瞬间变成了满眼的泪水。她低头看自己空空的手,呜呜地哭了起来:“崽崽……我有很多崽崽的,可是养不起来,好快就没气了,不离有很多哥哥的,他不会孤单……”
霍嚯被她吓得慌,赶紧手忙脚乱地安慰:“诶是是是,姐你别哭啊,不离……不离不是还带了那些小崽崽给你?”
红狐女还是呜呜,越哭越大声,像个傻小孩一样哇哇大哭,很快把身上挂满小狐狸的邹翎引来了。
“怎么了?”
霍嚯急得结巴:“我我我不小心问她自己有没有崽崽,她就、就这样了!”
“这样啊……原以为还能再拖延几天,罢了,就现在施行罢。”
邹翎轻叹着,把身上狐狸摘下来,跪在痛哭流涕的红狐女面前,温柔抱住了她:“别哭,娘亲,你的孩子们都在,没有一个夭折。”
红狐女大哭:“不离,我没有崽崽!我没有!”
邹翎温柔地轻拍她的脊背:“有的。”
“没有!”红狐女哭得獠牙冒出来,竟不受控制地一口咬在邹翎肩上,瞬即见血,吓得小狐狸们团团围在她身边啼叫。
霍嚯大喝着要去拉开她,邹翎抱着她制止:“不必,我的命是她给的,血肉骨髓都应该偿还她的。”
霍嚯眼见着她发狂地咬,鲜血不住滚落,他甚至听见了毛骨悚然的骨碎声音。
“阿嚯,我来告诉你她的半生,她与妖王是三生子中的第二胎,可她是天生的残缺痴儿。”邹翎平静地伸手抚摸她的半只狐耳,肩上被她啃咬得鲜血滚落,“她生过五个孩儿,每一个都是至纯炉鼎,每一个都被妖王带走了,死无全尸。我能保护她的生命,却保护不了她的心魂,我只能送给她五只小狐狸,预备着哪一天自己要死了,篡改她的记忆。”
霍嚯直觉不妙:“你要干什么?”
邹翎腾出左手,掌心忽然出现了那个鲜红的摇铃,他轻振一下,铃声和人声夹杂:“抱歉,阿嚯,御结界,闭耳。”
霍嚯抬手想把他从狐口下拽出来,却不受控制地如他所命令,自御结界隔绝声潮。他把自己封在透明的罩子里,只能干瞪着眼看着邹翎在前方驱动摇铃,辨认他的口型,拼凑出无声的诀别。
邹翎抱着红狐女一下又一下地振起摇铃,背上长发无风扬起,魔气涌流在眼睛里,直到双眼通红。
“你无兄无弟,你夫君渡雷劫丧命,你前生凄苦不堪,但你如今有五个孩儿,他们健康无虞,你们一家安乐幸福。”
“你没有生过任何一个至纯炉鼎,你有五个孩儿,记住,牢牢地记住了,五个孩儿。他们每一个都是健康结实的小狐狸,从出生起就和你在一起,从来不曾分离。待他们长大,他们会保护你,就像你如今保护他们一样。”
邹翎松开她,在她的大狐狸尾巴上取下一簇毛,摇铃振了最后一下,闭眼说了最后一句。
“小六邹不离,和娘亲拜别。”
*
傍晚,春风吹来茫茫草香,红狐女悠悠睁开眼睛,看见了满天漂亮的夕阳。
她一骨碌从草地上滚起来,从小一到小五挨个叫唤,不多时,五只毛绒绒的漂亮狐狸嗷呜跑来,一个一个撞了她满怀。
她抱着小狐狸们亲热地黏糊,大尾巴都冒出来了。
随后,她看见自己尾巴秃了一块。
她挨个亲小狐狸,竖着狐耳傻傻地笑骂:“好啊,是哪个漂亮崽崽薅了娘亲的尾巴!是哪个?哪个?”
小狐狸们只会嗷嗷,她抱起他们哼哼唧唧回洞府去,开开心心地不见阴霾,嘴里反复念叨着:“我有五个健康的漂亮崽崽。”
远处半山腰,邹翎坐在轮椅上眺望着狐丘,眺望许久,他把手里的红狐毛系成一簇蓬蓬的可爱发坠,抬起血肉模糊的肩膀将它绑在头发上。
他晃晃红狐毛,轻笑道:“她叫红渡,渡娘。”
身后霍嚯递来块干净帕子。
“啊,谢谢。”邹翎接过后捂在肩上的伤口,血肉模糊的好不骇人。
霍嚯又递来一块帕子:“这回是擦眼睛的。”
邹翎顿了顿,接过握在掌心,低头伏在毫无知觉上的膝盖上。
任凭泪水多滚烫,双膝也感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