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净眯着眼盯着伤痕,陷入了什么回忆里:“那红狐咬得入骨,我当即要自保,出剑斩杀这妖物,邹翎就在那时跳出来制止我,声称狐妖是他养的灵宠,迟疑之下,狐妖几乎撕下我一块血肉。至于邹翎么,他抱着饮血的红狐倨傲离去,不曾说一字。”
他将袖口重新盖好,温和笑道:“那时我就知道,邹翎此人,与妖混迹,终如妖冷血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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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桃花源,大鹏鸟满阙再次邀请:“如何?到时来我这里吧。”
邹翎从容地剩下的粥全部喝完,轻笑道:“满阙兄,你是世外自在人,妖王肆虐数百年,你也没有入世之心,今时此刻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满阙扣了扣桌面:“这倒也是。不过自我见你,就觉得你不像世中人,和你在一起不算入红尘,便不算破我誓约。”
邹翎听罢笑着回绝:“多谢好意,不了。满阙兄不杀生,傲岸高洁,但也有些无趣,我挺喜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
满阙面露失望,但还是给他续了一碗香喷喷的粥:“好吧,不要就不要,但你要是反悔,随时联系我,我来接盘你哦。”
一旁霍嚯满头惊叹号。
待叙旧结束,满阙送他们出了暮雪山,霍嚯憋不住一肚子话:“那大鸟妖说你会丧失人性只剩魔性?邹翎,你受的伤这么严重吗?那到那个程度的时候,你要怎么办?”
“我有帮手。”邹翎拍拍灰狼脑袋,笑道:“不用担心。满阙只是说话爱捉弄人,不用理会他。”
“这样。”霍嚯也觉得那大鸟妖不像正经妖,走了一阵又问,“接下来你还要去找哪个故交呢?”
“这回的故交你怕是见不得。”邹翎从乾坤袋里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食盒递给他,“趁满阙不注意时,在他那儿抓的鱼,烤了贼好吃。”
霍嚯是个熊吃货,鼻子嗅到食盒缝里露出的几缕香味,下意识便馋得咽口水,但他心里却像系上了一斤秤砣:“你说你故交只有妖族,在这世上,我见不得的妖不多。”
邹翎轻轻揉膝盖,半晌才像顶起一座泰山般,稳稳开口:“嗯。我接下来要去找的妖,是狐妖,并且,是妖王七尾的胞妹。”
霍嚯手中用力,竟于不觉之间,将食盒捏出了数条缝隙。未婚妻被妖王所杀的极度仇恨在数百年后卷土重来,恨依然刻骨,痛依然凛冽。
他的声音森然起来:“你既杀妖王,为什么不杀他胞妹?为什么不清算余孽?为什么放任有罪的妖苟活?为什么还和妖王沾亲带故的孽畜结交?”
邹翎安静看着他,极漂亮的凤眸骤然流露出极悲怆的神色。
霍嚯正盯着他的眼睛。他在这百年里造访逍遥宗多次,在这双勾人心魄的眼睛里只见过从容平静,骤然感受到其中倾泻而出的悲怆,只觉魂魄都被抽痛了。
他回神来,按下仇恨,咳了几声:“抱歉,脑子抽了,我一时说错了。”
“不用道歉,我明白。”邹翎低头缓慢抚摸灰狼,眼中流星般的水光一晃而过,重新归于平静,“仇恨比喜爱强烈长久,时隔多年,再听到妖王的亲属,你也会恨不得亲手杀她报所爱之仇。修真界中,那些因我师兄怀瑾而丧失重要之人的修士们,也一样深刻憎恨我。”
霍嚯怔怔。
“阿嚯,接下来我自己去吧,你先回深山如何?”
霍嚯登时不干,抓住他的轮椅一阵蛮力摇晃:“说好的朋友呢?我刚才只是一时发疯,别在意啊喂!妖王是妖王,他妹是他妹,你干什么事都有道理,我信我们邹宗师的眼光。”
窝在邹翎怀里的小灰狼被摇晃得不满嗷呜,邹翎也没有一味拒绝,既然说一起上路,那便继续结伴。
只是相伴而行时,霍嚯忍不住东问西问:“不离,你怎么认识雌狐的?”
“渊源自始就存在。”邹翎慢慢道,“不过我暂时不想解释,你若一直想知道,我到旅途最后再说给你听,只是大概希望你替我保密。”
“这也太吊人胃口了。”霍嚯和许多凡夫俗子一样爱听八卦,看着送到嘴里的瓜被八卦本人收回去了,更是像抓心挠肝一样的难受。他只好掀开裂隙遍布的食盒,从里取出鱼,嗅着想怎么烹饪好。
“鱼给我,我来烤。”邹翎伸手取过,用灵力将鱼悬于指尖上,蓝火摇曳如舞,没一会散出了香喷喷的鱼香,“给你,我不怎么吃鱼。”
霍嚯感觉接过大快朵颐,吃得直呼过瘾,吃完咂巴着感慨:“和你认识百年,直到现在才知道你身上秘密有太多太多,这一路大概会不停让我瞪大眼睛吧。”
邹翎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赶了四天路,他们从千山暮雪走到了春光浪漫的山丘里,邹翎撑着用灵力做看不见的拐,脸色苍白地从轮椅上站起来。待撑好,他收轮椅入乾坤袋,而后仰首吹了一声嘹亮悠长的口哨。
不过片刻,山丘里传出哒哒脚步声和清脆的狐鸣,霍嚯控制着心志,生怕看到与妖王血脉相连的狐妖会忍不住爆发杀意。
很快,他见到了跑过来的狐,杀意荡然无存。
一个顶着一只狐耳、只有一只完好眼睛的红衣娟秀女子,怀里抱着一只懵懂嘬爪子的小狐,身后跟着四只大小不同的小狐狸,兴高采烈地嗷呜嗷呜跑过来。
“不离!”
邹翎站在原地笑着张开手臂,那女子眼冒泪光,把怀里小崽子放到头顶上让它抓好自己那只狐耳,而后风一样扑进他怀里抱住他:“不离!不离!”
邹翎抱住女子,又伸手去摸茫然盘在她头顶上的小崽子,满眼都是柔和欣喜。
霍嚯不知怎的,熊鼻子竟然有点酸。他转头去平复平复,忽然听到邹翎轻声唤了一句奇怪字眼。
“娘亲。”
霍嚯觉得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