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间溪水潺潺流动,奏乐人又开始弹起了曲子,林中清风配上清雅婉转的丝竹管弦乐调从远处隐隐传来,倒显得长廊这边极为安静。
魏舒窈看着眼前这只锦盒中几页单薄的账目,倘若是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查看,恐怕要耗费许多时日和心神。
不得不说,这些纸张上的内容对她来说诱惑实在太大。
但她刚刚才对顾玹甩了脸色,若是现在直接收下他送的东西,岂不是很没骨气?
魏舒窈内心犹豫摇摆了一番,艰难地将盒子还回去,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摆弄着腰间的别珠,故作矜持道:“送这些做什么?我不需要。”
顾玹垂眸睨了她一眼,那柔弱无骨的手指紧紧握着盒身,因为太过用力连指尖都泛着白。
嘴上说着不需要,身体倒是比谁都诚实。
他懒得戳破小姑娘的口是心非,又问:“身边缺不缺人手?”
自然是缺的,她身边就只有云芝一个能够信任,魏舒窈点了点头。
顾玹不知从哪拿出一块印章,递过去,“若遇到麻烦,城东的怀仁算坊会帮你。”
魏舒窈看着手中多出来的印章与纸契,有些愣怔且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顾玹竟然给她买下了一整座算坊,还是长安城最出名的那家,里面精明能干的账房先生一大堆,完全可以处理好她的后顾之忧。
一直以来怀仁算坊都是块狡猾且难啃的骨头,在各家权贵中左右逢源,没想到最后会被顾玹收入囊中进而送给她。
他好像总是能妥当地安排好一切。
上一世也是这样,时常可以从一些细枝末节中察觉到顾玹对她的在意。
无形之中的撩人实在让人心动。
魏舒窈觉得自己都快被惯坏了,不对,应该是已经被惯坏了,她有些别扭地问,“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突然?
以前对她的好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顾玹目光遥遥望向远处雾霭缭绕的青山,再开口时,语气已辨不出多余的情绪,像是随意扯了个借口,“你祖父于我有恩。”
措辞格外冷静理智,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帮她是看在她祖父的面子上,是为了偿还所谓的“恩情”,而不是因为她。
但经历了两世的魏舒窈十分清楚,祖父并没有帮过顾玹,更别提什么恩情。
他这样说分明就是在与她撇清关系。
魏舒窈抿唇,“原来你是为了答谢祖父的恩情,不忍心看着嘉永候府被搬空才又是送账目又是送算坊的。那当初答应与我订婚,也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
男人拧眉。
她继续颠倒黑白,“怪不得你以前对我那般冷淡。”
这些年来,就差把她供起来了,到头来成为她嘴里轻飘飘的一句“冷淡”。
长廊之下。
顾玹脸色沉了又沉。
这一幕落在外人眼里便是狂风骤雨之势。
许多幸灾乐祸的人都等着看魏舒窈的笑话。也有与她关系匪浅的姑娘担忧地望着那个的方向,生怕她被欺负了。
只有福临悄悄腹诽,大概是魏姑娘又说了什么话,惹主子不开心了,他家殿下情绪不常外露,而魏姑娘总有本事把人气成这副模样。
也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顾不上这里,一路小跑过去。待气喘吁吁站定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将那些花筏还回去。
他对上魏舒窈的视线时,突然间很是心虚,竟然生出一种背叛了她的错觉。
他一手拿着花筏,另一只手拿着顾玹晨时穿戴的披风,讪讪解释,“殿下并没有应他们的邀约,奴才只是一时没防住才收了这么多,稍后会将这些花筏都还回去的。”
魏舒窈目光不紧不慢地掠过花筏,在顾玹那件披风上停下来。
她意有所指地感叹道,“今日的风好凉。”
这个时间段的阳光甚好,徐徐微风带着柔软的暖意,暖洋洋地吹在人身上十分舒服,并不算冷。
福临心领神会,魏大小姐这是看中了殿下的披风,他立刻狗腿地把胳膊上搭着的衣裳拿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魏姑娘可要穿上?”
魏舒窈瞥了一眼顾玹,“还是算啦,免得你家殿下又说我在演戏。”
福临默道,本来就是在演戏,演技不好还不让人说了。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顾玹,静等主子的吩咐。
顾玹负手而立,闻言淡道,“不嫌热就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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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舒窈肩上搭着那条宽大的披风,玄色的衣角同她的裙摆紧紧贴在一起,生出些许浅淡的暧昧。
她从台阶上走下来,一刹一眸都绮丽娇柔。
简直就是在明目张胆地昭告着众人,她与顾玹之间的关系并未走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还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在这样的一个场合下,真是杀人诛心。
而顾玹没有半点要制止的意味,任由她这般胡闹。
面对众多或惊诧或嫉妒的目光,魏舒窈仿佛浑然不觉,临行前与沈念莹告别。
沈念莹藏住眼中的嫉恨,心思千回百转,她办赏花宴本来就是为了顾玹,现在魏舒窈离开,顾玹必定不会多做停留。她假意笑道:“窈窈,祖父这几日时常念叨着你,不如同我一起回沈家看看他老人家吧?”
魏舒窈侧目看她,又抬头望了眼天色,估摸着这几日下来外祖父的气也该消下去了,她点了点头,下山后命马车往沈府的方向走。
沈家先前是商贾之家,士农工商,商为最末,而长安城中最不缺的就是来来往往的商人,每个能挣得万贯家财的商户背后都有着来自各方势力的靠山作为支撑。
沈家一开始并没有,因着一项政令的实施,在天时地利的时机下突然致富,致富之后就像一块无主的肥肉,遭到许多人的垂涎,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块肥肉即将被瓜分之时,她父亲魏良平从长安街头打马而过,对沈家最小的女儿沈蕴一见钟情。
就如同画本子里老生常谈的故事一样,父亲对母亲念念不忘,与祖父表明意愿后马上请了媒人上门提亲,沈家当时正处于困境,从天而降了这么一门好亲事,高兴还来不及,立刻就应下了,两家自然而然地结为秦晋之好。
有了嘉永侯府的这门亲事,京中无人再敢打沈家的主意。
但外祖父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经历过危机以后,不想以后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便生出了让家中小辈步入仕途的念头。大舅舅年纪过大,不再适合读书。他便专心培养起了二舅舅。
二舅舅初入官场时又得了祖父的关照和提拔,在朝堂上走得顺风顺水,再加上生性圆滑,背地里又用钱财加以贿赂,人至中年就坐到了尚书的位子。
现如今沈家如日中天,官商两不误,是长安城的又一个后起之秀,虽然基石薄弱了些,但发展势头迅猛,前途不可限量。
沈府表面上光鲜亮丽,其实内部并不算太平。
大舅舅经商需要仰仗二舅舅在官场上的势力,在家中的底气难免弱了些,是以二房在府中的威望远远超过了大房,长久以来,两房也逐渐生出了许多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