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唱什么诗?”
“有你在西北,陛下也能安心些。”
楚筠打量着他,“你要回溧都了?”
苏恒淡笑,“正是,眼下西北边陲的防御修筑已了,我也该回京复命了。”
沉默片刻,楚筠望着那轮已经不刺眼的红日,喃喃道,“算起来,你也出来一年多了。”
“是啊,我出来时,陛下尚未登基,颜相也还只是太子侍读,如今他都是当朝丞相了。”
楚筠苦笑,“这一年多以来,溧都从不安稳,反倒是这几处边疆,还算安稳些。”
“将军似乎很清楚京城的局面?”
楚筠似乎也觉察到自己失言,讪笑道,“边疆两侯一将,谁敢不清楚?毕竟我们这些人,可都指望着户部的军饷养着呢。”
苏恒打趣道,“论起来,户部的军饷,从先帝驾崩之时,便再也没按期给了吧。”
“哎,国穷,百姓穷,咱们这些当官的也穷,你说这银子都去哪了?若不是颜相还在从中周全,只怕这个年,我们这两侯一将,都过不去了。”
“朝廷不敢。”
“怎么就不敢?南境慕府世代守着南境,那物资丰盈,倒也不但心什么,可怜我这西北大营和关西铁骑,这一到冬日,可不就只能指望着朝廷的银子度日,可朝廷到现在的军饷也没发下来。”
苏恒与之对视一眼,揶揄他,“你这是哭穷都哭到我这了?我也只是个工部尚书,也只能上封奏疏,别的,实在无能为力。”
楚筠一笑,转了话题道,“什么时候启程?”
“就这一两日吧。还有半月便是年关,赶一赶,应该能回溧都过年。”
“这么急?”
“你也说了,京中局面不稳,我早一日到,也能安心些。”
“也是,工部尚书一直在外确实不妥。”
楚筠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让苏恒抓了正着,“竹贤兄,你若回京述职,我定去城门口为竹贤兄接风。”
“好,一言为定。”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可谁也不说先行离开,就站在城墙上,看着寒夜将落日的余晖逐渐侵占,最终彻底寂灭。
看着苏恒瑟缩了一下,楚筠道,“天冷了,下去吧。”
“竹贤兄,请。”
楚筠一路送行到监察衙门,可二人中途却是一句话为未曾说。
苏恒察觉他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咽了回去,最终还是道,“竹贤兄似乎有话要讲?”
楚筠愣了愣,随意说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讲也无妨。”
“若是瀚文能帮上忙,竹贤兄不妨直说,瀚文绝不推辞。”
看着楚筠的犹豫,苏恒又道,“既然竹贤兄不便直说,那瀚文也不好相问。”
“也无事关隐私。瀚文莫要多心。”
苏恒揣测,“可是事关颜相?”
“瀚文当真是窥人入心。”楚筠义正严词,“将军不会通敌,更不会叛国。”
“这一点,我信。”
“若无将军,我早就死于战乱,将军待我如亲子,当年之事,我入军营不久,这才没被牵连。主母早亡,颜相乃是将军唯一的孩子。”
“竹贤兄知恩图报,如此情谊,瀚文自当相助。不知竹贤兄想让我作甚?”
“当年之后,颜相几乎与我断了往来,还请瀚文回京后,将颜相近况写信告知。如此,多谢了。”
“举手之劳,瀚文会将此事记挂,竹贤兄的近况,可需要带给颜相?”
“不用了,他聪慧,能给边关周旋军需,也大概能猜到我的境况。”楚筠拱手,“既然求了瀚文,那不如再多说一句,颜相的遭遇,还请瀚文如实告知。”
“好。”
“如此,多谢瀚文,此去路途遥远,一路珍重,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苏恒回了礼,就进了监管衙门,楚筠等人影彻底看不见了,这才回了将军府。
晨星伴月,文人雅士的风流便无处遁形,西北边陲的风沙不该养出颜玉锵这样的雅士,只适合打磨来自边野的狼犬。
楚筠站在城墙上,看着一辆马车缓缓驶出西北十五州,最终匿也夜色中,消失在苍茫古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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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古竹院,元嘉实在不解颜玉锵的态度,就去找了闻伯,将此事一一说给他。
闻伯听后大惊,“公子丝毫没提及解毒之事?”
“是。所以我也觉得奇怪,我不在的这半个月,主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事,恐怕只有公子和陛下知道。”
元嘉来回踱步,“眼下主子不说,我们也不能去问陛下,当真棘手。”
闻伯到底比元嘉年长许多,稳了心思,“公子只剩半年时间,可眼下的事情,却绝非半年可以解决,陛下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公子做的这样决绝?半年时间,公子想要斗倒太后,我更担心,他会走入极端,不择手段。”
元嘉顿了步子,“闻伯,你说主子接下来会做什么?”
“不好说。”
古竹院内,颜玉锵坐在正厅中,一夜未眠,正如闻伯所言,半年内想要斗倒太后,除非鱼死网破,否则便是难如登天。
可颜取州的冤,温先生的辱,还有颜家军的声名,这些颜玉锵都不甘心舍弃,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都尚未来得及探查。
冷月疏星,颜玉锵在古竹院的院中抚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压制毒性的确可以让他活的更久,也能替他留些时间,安顿好元嘉与闻伯。可不知为何,这两日他一想起这些事情,身后的九朝影就疼的刺骨,那一夜的寒凉,也渐渐从骨髓深处往外溢,砭得人疼,他不敢,更不想让人知道这一切。
颜玉锵只觉得此刻他就像珍珠中的砂砾,光彩熠熠的背后,是所有人都想除之后快,可却只能依靠他,打磨出更为圆润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