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陆莞禾侧目看向这个丫鬟,双丫髻下容貌青涩,手法还有些生疏,应是四皇子江承派来伺候她的。
想着她性子温和,便也疏忽了,随便安排了一个新来的丫鬟来看顾。
而这丫鬟的话却是唤醒了她一段记忆,书中江承原是答应陆氏予陆莞禾正妃之位,陆氏才愿倾尽所有以助他。
可陆氏族人多处金陵,进京不便,江承便利用了这一点,借着吉日早定为由,压下风声,私自提前婚事,而在成亲之日,却临时让陆莞禾的喜轿从侧门而入,仗着陆氏的人还未赶来,便将陆莞禾从堂堂正妃降为了侧妃。
这里的民风开放,这样先斩后奏的事在前朝各种权势结亲中也屡见不鲜。
反正损的也是女子的名声。
四皇子胜在花言巧语繁多,怕陆氏不满,先从陆莞禾起,他知陆莞禾耳根子软,说服其正妃的位置一定是留给她。
只是如今众子夺储,口舌诸多,才欲先搁置正妃之位。待她愿意与他一同迎宾,陆氏族人即便赶来,也不好多说什么。
想必陆莞禾身上醇香的酒味,也多半是因为此事哽于心头,愁难消解,才喝了不少。
而当下,按书中进度,在她出来与四皇子迎宾时,谢席玉连夜赶路而归,正好赶上喜宴,亲眼看到她与四皇子浓情蜜意,自此与她情意两断,行至陌路,也是他一生心结之所在。
可离着迎宾的时辰也不远了,门外已依稀传来宾客助礼之声,眼下她就是想强行逃出四皇子府也不大可能了。
适才这副身子又饮了酒,身子酥软,意识也有些许模糊,真是愈发不利。
陆莞禾用长袖掩着,狠狠掐了手臂一把,直至臂上都隐隐泛起了青色,眸中才勉强清亮了几分。面上虽是镇定些许,心头却是急得直跳。
她断不能等到谢席玉看到这一切,到时百口莫辩,任务更是难上加难。
瞧着面前饮了酒后,容色更艳的陆氏嫡女,虽同为女子,小丫鬟看久了却也脸红,不忍她在宾客前失了体面,踌躇片刻,道:“小姐喜服上沾了酒气,许会叫人闻见,府上还织绣了一套喜服,不若这身华贵,但也端庄。小姐若不嫌弃,可随喜儿去换上这身喜服。”
喜服?她想到了一个可以冒险一试的法子。
本以为陆姑娘不会听她小小丫鬟的一番话,未曾想陆莞禾思忖少许,轻轻颔首,眼尾稍带疏解的浅笑,似乎想通了什么,与那抹微醉的红晕相衬,更是绝艳过人。
小丫鬟看痴了一瞬,后才醒了醒神,道:“请小姐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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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三十里外。
傍晚的雾光穿梭于细雨中,辗转几回,拢在了马背上年轻人的发鬓。
马鞍上的男子一身扁青方心曲领罗袍未换,单手扬鞭,想让马行得再快些。
临春的雨总是带着寒意,他身上的衣袍几近湿了大半,渐而变为浓厚的?色。玉冠高束的墨发也沾上了雨珠,几缕发丝顺着鬓边垂下。
细雨、冷风,从湿透的里衫渗进,凉进心扉,异常刺骨。
纵是应有几分狼狈之时,这位曾惊艳京城的状元郎仍旧腰身挺拔,臂膀持力,似山巅上的雪松,不曾屈折。
若是曾与之见过一面的人,当不会忘记,那日春日宴,谢席玉一介寒门子弟,于圣上面前不卑不亢,侃侃而谈。
当日的风姿,皆被宫中画师尽数绘下,但却无人能真真将其身的温和从容跃于薄纸上。
一别五年,历经艰险,他身上的气质也沉淀许多,愈发像口感醇厚的苦茶,回味悠长。
京中不少贵女都盼着他此次回京,她们都晓得,琼州水患乃几朝之难题,而谢席玉仅仅一人便解决了圣上之忧,皇上也早已查清当初成王一事,谢席玉与之毫无关系。
圣上愧意在前,谢席玉又才学过人,以后必是前途无量,各家都想攀附一二。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如鹤长立,光风霁月的郎君,如今清润如玉的面上却是隐有戾色,微勾的眼角隐隐泛红,额边的青筋微显。
那双似是山间清水般透亮柔和的凤目现已沉如墨色,他薄唇紧抿,修长的指骨狠狠攥紧一截短短的字条,似要生生将此碾碎。
泛黄的字条早已被他攥出折痕,雨水又打湿了纸面,上面的墨迹已慢慢变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出几个飞扬的大字——“四皇子欲娶陆家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