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
最后四十余名试炼者的名姓散落着分布在琉璃塔碑上,放眼望去,达到五十层以上的寥寥无几。
提前止步而出的少年少女们,有的垂头丧气,神色极为不甘,有的眉飞色舞,想必是得了机缘。
但他们无一不驻足在高台之下,遥遥望着塔碑上的名字变幻。
“吼——”
幻镜之中,深红血月被黑影遮掩,暴虐身形铺天盖地,向挑战的弟子袭来。
“是七尾!”
有年轻弟子沉不住气,惊呼道。
塔林之中禁锢着诸多大妖,七尾便是其中最为暴虐者之一。
千年前,圣灵宗主亲自出手将其擒拿至万佛塔,镇押在深不见天日的塔林深处。
“不知是谁这么倒霉,居然撞上了这老怪物……”
台下人声嘈杂,灵镜中却是混乱一片,看不清是哪名弟子在与七尾对战。
千年禁锢,一朝得见生人,七尾妖狐暴虐之气肆意倾轧。
顷刻间,佛塔中天崩地裂,狐火骤燃,镜中的青焰爆发,折射出眩目的光芒,像是要破镜而出。
突然,万道繁复金光密文浮空而现,巍峨如山岳,密文在漫天青色狐火中燃烧,字符金光却比狐火更耀眼许多。
“重华师姐?她竟然在这种时候……领悟了四重无量经!”
有圣灵弟子惊讶出声。
高台之上的望舒不自觉地直起身,紧紧盯着玄镜,眉间微蹙。
尖锐长啸刺破夜空,大地轻颤,妖狐金色竖瞳因暴怒而瞪圆,巨尾携万钧之力砸向重华的头顶。
佛光循循不息,禅意如水,至柔至韧,在少女头顶支撑起一个似乎坚不可摧的圆弧形法障。
然而,在妖尾全力一击之下,这法障却“咔嚓”一声,兀地粉碎成点点金斑!
佛衣少女咳出一抹血色,下一瞬,人已然被送出塔外。
元宝疾步上前,抢先扶上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少女。
塔碑上新浮现一行小字:“圣灵宗重华,止于第八十八层。”
几乎与此同时,塔林金光大盛,一道身影从高塔顶端倒坠而出,天蓝色道袍被疾风吹得翻飞,鸦色长发如墨乱舞。
在即将撞到地面时,坠出的道袍少女聚气运力,一个后翻调整住身形,稳稳站定。
她沉默了片刻,收剑入鞘,站在台下人群之外,转头不再看灵镜中的战局变幻。
虚元洞陆浮秋,止于第八十九层。
此刻塔林之中,只剩两人——扶崖与谢折玉,两人的名字仍在塔碑上不断攀升,双双突破了九十层,眼见着已快要登顶了。
台下许多人面露焦躁之色,期待着这两者谁能最终胜出。
然而,扶崖的名字却在第九十八层停了许久。
“这小子也走到头了。”天师寒摇头道。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咳血,白衣少年身形蓦然浮现在众人眼前。
他狼狈地跌坐在地,衣衫染上不少血迹与尘土,已然不复初入时翩翩少年郎模样。
扶崖面色苍白,眉宇间不复之前潇洒明朗,咬牙看向高台之上,不甘出声:“师尊……”
他在修仙一途也算得上天纵之才,本以为万佛塔林之行,登顶必是十拿九稳。
然而,适才在万剑阵中,少年却发现自己与剑阵的力量差距犹如天堑,措手不及之下自乱阵脚,最终懊恼败出。
试炼至此,只剩一人。
万佛塔林,第九十九层,寂静无边的黑暗缓慢吞没一切。
谢折玉一路闯到这里,带着满身伤痕,早已疲惫不堪。
他木然地往前走着,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摸索,直到意识被浓重的黑暗吞没。
再睁眼,眼前却已是另一番景象——
又是一年暮春,映阶碧草自春色,月移花影上栏杆。
谢折玉有些迷茫,他低头看向手中,落星剑不知何处,此刻所持的却是一盏酒壶。
他试着嗅了嗅,闻到淡淡的草药气。壶中原先盛着的应是竹叶青,但现在已经空了。自己似乎是刚应酬归来,唇齿间还带着几分酒气。
他恍惚不已,轻轻推开了面前紧闭的门扉。
朱红门扉发出熟悉的“吱呀”声,眼前小院景色迎面映入他眼帘。
月意朦胧,花树千放,一方小院整个笼罩在潋滟夜华中,淡淡绿意在如水月华中轻荡。
风中隐隐送来一阵清浅桃花香,院中花树几瓣柔粉飘零,轻轻栖落在少年肩头。
谢折玉看清眼前人影,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酒壶“啪”地一声落地,摔得粉碎。
少女一袭月白罗裙,倚坐在柳色青青的秋千上,肤白明艳,墨发如瀑,娇媚眼眸中盈满一汪月色,天真诱人。
秋千荡起,轻盈衣袖随之滑落,浅浅露出一截娇嫩如玉的手臂。
听见门扉响动,少女含笑眼眸落在春风夜归人身上,温软娇艳如一泓烟波。
少年墨锦长靴踏过漫地如华落英,匆匆停在秋千前。
秋千上的少女仰头,双颊腾起淡淡粉意,背倚在碧色中,轻薄春衫顺着滑落。
月下皎影,花枝灿烂。
来人渐渐俯身,薄唇带着清冷酒香,缓缓落下。
少女如玉肌肤泛起一抹晕红,如桃花盛放,馥郁甜香。
满院寂静,兀地,一声软软低吟:“折玉……”
惊了一树繁花。
谢折玉于昏沉中猛然惊醒,眼前却又换了景色。
一声轻笑猝不及防地响起。
谢折玉敛神,循声望去。
暮色沉沉,薄弱微光向着屋内蔓延,漫过镂空的雕梁花窗,沿着窗棂平铺而下,泛起浅金色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