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霄走后第二日,何小川牵着老两口孙女赶集。他出身百晓庄,天生是混迹三教九流套话的好手,三两下便将四家近况摸了个门清。
姜和用受朝廷新令亲带一队心腹走丝绸栈道去关外戍西域互市;李家家主随西北军镇守玉门关,未得调令不能擅自离军;戴老家主死了小儿子一场大病中风不起,阖府上下忙成一锅粥。
陶四小姐与姜大公子的婚事浩浩洋洋,上赶着巴结拎着贺礼的人几天前便排了半条街,陶维衍客客气气请来太岁做证婚人,太岁笑呵呵将两支亲兵调来陶府,从大管家手里接过权势,张罗起婚事。
子鼠与卯兔两支队伍是搜捕寻迹的高手,眼下被太岁支来陶府。太岁长得不甚风流,手底下这些人多半也都是贼眉鼠眼,一个个都像是耗子成了精,一身标志性的黑衣,胸口绑着大红花绸,乍一看还以为千年耗子王娶亲。
李霄一去无音讯,只给他扔了一句“去探陶府深浅”,陶府一夜之间换了天地,不想也知肯定是李霄又捅了大篓子,何小川心中叫苦连天,他已经不担心那个小亲戚的生死,见识过阎罗宫的手段后只盼能得个确切的音讯,好叫家里人盼头能有个着落。
他抱着翠翠就要往回走,此时街角一个画糖人的老师傅吆喝起来,糖画的大凤凰栩栩如生,比起他的皮影有过之而无不及。
翠翠在何小川怀里乱扭,嚷嚷着要糖人,何小川抱不住小孩,只得央着孩子去买糖人。那卖糖人的老师傅此时收了家伙,推起小车哼着小曲便走。何小川在这头喊他,隔着嘈杂的人群,老师傅听不见似的不等人。
何小川抱着翠翠追到了一处小巷,刚一拐角,身后集市上的叫卖声都隔在了此处,身前是一片花木扶疏,安静得像是世外桃源。
何小川暗道不好,此地不对劲,一掀衣袍罩住翠翠便要往回跑,路尽头先前那画糖人的老师傅截住了他。
老师傅一抹脸,揭下一张面皮,露出年轻的容颜,朝何小川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手心里坠下一块小木牌,上头行云流水纂了一个字——晓。
年轻人道:“何师兄好,我是百晓庄河西分舵弟子刘永。”
寻常义庄、钱庄都有一个固定处所,但百晓庄不同。
武宗北伐时西北战事吃紧,一度到了溃军的危急关头,以白家为首的江湖儿郎身先士卒守住了玉门关,扭转了西北战事。
北唐反败为胜。□□龙颜大悦,以河西为首,亲立白家为武宗世家,享一方供奉,行随军驻边之职。
□□驾崩后,文宗无能,兵马元帅元授天做了两件事。
一是从寒门举子中挑出十六位监军随军镇边,十六州将领见监军令如亲见元帅,削了各地武宗世家的权不说,又敲打了长安蠢蠢欲动的高官显贵。
二便是一手创办了百晓庄。
百晓庄最初是跳脱于江湖和朝堂事的第三方势力,由老元帅亲自监管,作为军方的眼盯着两方动静。百晓庄总舵设在何处是个迷,旁人只道有口喘气的东西在,百晓庄的手就能伸到这里。
上至清流世家,下至贩夫走卒,百晓庄汇聚三教九流,如山川脉络安静的流淌在北唐境内。
但随着老元帅九族抄斩,百晓庄这张蛛网被多方势力捣的捣、烧的烧,早已不成气候。
离了树的猢狲手里握着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各自寻求新的庇护。
何小川师父当年在长安最早听到风声,带着妻小逃到了豫州,改头换面办了戏班,天高皇帝远,又有豫州一方豪强庇护着,多年也算相安无事。
刘永的师父确是当年散枝的百晓生,早年元帅出事的时候他在关外,回来家都被抄了,还是白家一个族长胆子大把他收了做暗钉子。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蛰伏在悬泉县做个教书先生。
“何师兄,此地不宜久留,请随我来。”刘永说着便把何小川迎进了一处禅室里。翠翠在外屋和小沙弥们玩得投入,几岁大的孩子很快便把小川叔叔扔到脑后。
屋里同门师弟正客气寒暄。
随是同为百晓生,但何小川还是留了个心眼,只问到:“刘师弟此番来找我是为何事?”
刘永直言道:“师兄可对春风哥有印象?”
何小川眉毛一挑,有印象,当然有印象,当时李霄掉进河眼里生死未卜,没过多久林春风带着李霄不知从哪钻出来,要不是他溜得快,沧澜子都想把他扣下来问话。
刘永笑着道:“就是春风哥交代我来找师兄。”
何小川:“啊?”
“白家获罪时,师父受到牵连被下狱,在狱中几近绝望要自尽,彼时正是一位姓林的瑟夫大人向朝廷递了状子,多番周折把师父救了下来,”刘永道:“这位林大人便是春风哥的义父。”
何小川脑子里的结巴被梳理清楚,但很快便又有了一个新的疑惑,他问到:“敢在那个节骨眼上救下师叔,那位林大人莫不是……”
刘永点点头,平静地道:“是,林大人和我师父都是白家旧臣,以前是,现在也是。”
好家伙,林春风和李霄两个人都是被扣了帽子的反贼,难怪打眼瞧这两人眼风飞来飞去就是不对劲,感情天下乌鸦一般黑!
“但是春风哥不是白家的人。”刘永道:“春风哥是林大人从金沙岸捡回来的孤儿,白家对春风哥没有恩情,只是林大人顾念白家的好,有些事不便出面,春风哥才出面解决一些事。”
这么一说何小川心中便踏实多了,还好林春风和李霄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不然一个莽一个坏,真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