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豆油灯昏黄而微弱,妇人干瘪的手指用针尖挑了挑灯芯,昏暗一闪而过,屋内亮堂了起来。
这是间潮湿、低矮、逼仄的屋子。
妇人面色愁苦,浑浊的眼珠隐隐有泪光,趁着床头男人不注意,她悄悄拿起一颗苹果,藏入麻布袋中。
“你个败家婆娘,干啥子放果子?!”
呵斥的人正是她的丈夫,男人面色黝黑,一双三角眼透出凶光,随即一脚踹向她。
妇人唉哟一声被踹到在地,苹果咕噜咕噜滚落一圈泥。
男人弯下身子捡起苹果,往斑驳油渍的布衣襟上随意一擦,凶神恶煞地朝内屋瞪了一眼。
“一个跛腿的傻子,也配吃果子?!”
话音刚落,他嘎哧嘎哧大口啃了起来,黄黑的牙齿用力咬着果皮。
妇人抹了一把眼泪,“孩儿他爹,要不......这事俺们再想想罢?‘’
闻言男人勃然大怒,他抬手将吃剩的苹果核朝妇人头上重重砸去,黏腻的汁液飞溅四射。
“想想想!你还要老子怎么想?!都怨你生了个孽种!十岁还不会开口说话!这个又瘸又哑的丧门星,早知道当年老子就该一把掐死他!活着浪费老子的米!”
男人青筋暴起,脸上干瘪的皮肉纵横交错,挤成狰狞可怖的模样。
阿夏并未睡着,他听到屋外激烈的动静,眼皮都懒得掀开,刚刚那番话,从小到大他听已过无数次了。
他是一个跛子,还是一个不爱说话的跛子。
一个肮脏惹人嫌的霉点,要掐死便掐死吧!反正这屋子四四方方漆黑一片,与坟墓并无区别。
死了干净才好,他心里默默想着。
睡得迷迷糊糊时,阿夏被人粗暴地从床上拽起。
春风陡峭,可真冷啊,凛冽的寒风顺着每一次的呼吸窜入五脏六腑,他全身血液被冰凉浸透。
大风卷起了荒山落叶,掩盖了一地荒蛮。
男人将他扔至荒山头也不回地走了,许是良心未泯,他留下一个破麻袋,里面装着几个馒头与衣衫。
幸好那日阿春偷偷跟在男人身后,春去秋来,有了阿春的暗中照拂,被亲生父亲遗弃的阿夏竟在山中苦熬,活了下来。
那一日,阿夏同往常一样,在山中捡些野果子,忽然树林深处中传来了轰然巨响,好似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他循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发现一个满头是血的男人,一颗粗壮的大树压向他胸膛,整个身子都凹陷于泥草中,死死无法动弹。
“救......命......救命......”男人听到脚步声,眼中泛出希望,他虚弱地喊出声。
阿夏拨开丛生的长草,待他看清楚那人面容后,他眼神变得幽深,止步不前。
被大树压住的人,赫然是将他丢弃深山的人——阿夏血缘上的父亲。
“救……我……”男人已经虚弱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阿夏静静地瞧着那人,声音平静而沙哑:
“人人都能轻视我,为什么是你?”
男人瞳孔蓦然放大,惊恐至极,眼前这个阴沉的小少年,竟然是他遗弃的儿子阿夏,阿夏竟然不是哑巴!
他原本以为,阿夏悄无声息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可没想到自己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他!
阿夏在男人身侧放下野果,面无表情转过身,一瘸一拐蹒跚离开。
如同男人当年对他做过的一样。
你说这世界多荒诞,千方百计想要你死的人,却先死在你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