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是手掌重重拍击在脸上的声音。
这一巴掌之后,疼倒是其次的,主要脑袋会发热,会像蜂鸣一样,让人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同时,整个人会感到极其耻辱与难堪。
尤其夏梦已经16岁了,正是敏感的年纪。
但这并不会是唯一的巴掌,在它之后,还有新的巴掌会来,那些之后的巴掌,会不断强化着第一巴掌带来的感觉,直至麻木。
通常这样的感觉会持续一阵子……
夏梦在劈头盖脸的巴掌中,感觉天旋地转,甚至于精神有点恍惚。
她求助的眼神望向了妈妈。
妈妈在一旁,但她看着地面,好像那里有什么非常令人着迷的东西,并不肯接受她的信号。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心里不断这样问着,但是她知道即便真的问了出来,也没有人会回答。但若仔细回想,父亲其实是说了原因的——父亲回来时,自己没有给他把拖鞋拿到玄关……
“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每一声巴掌声都极大,或许是因为父亲是用了力气打的。
但她不明白自己的错误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殴打。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挨打一样,她问自己,我为什么会挨打呢?
明明别人家的孩子做了类似的错事,父母也不过就是玩笑似的说一句而已吧……
或者,她所做的,算是错事么?
她心里也会想,这么大声,如果邻居听见了可怎么办呢?
好丢脸,那样大家都知道她挨打了。
都已经上高中了还挨打。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思绪会短暂地脱离□□,她也就变得无知无觉,好像自己变成了一个观众,在看着一个女孩挨打。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结束的,父亲带着一身酒气踉跄着回了卧室。
她呆呆站在那,突然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嘲笑般地问她:“你是不是被打蒙啦?”
妈妈拿来冰凉的毛巾,给她擦去了脸上的泪。
“去睡觉吧……啊……”妈妈轻声说。
她木偶似的回了房间。
明天要上学,她把闹钟的声音调到了最低,因为她非常害怕很响的声音。
被吓醒的时候,心脏会收紧,嘴唇会发麻,好像会死掉一样。
她很怕死。
但是有时又觉得,死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据说死只会痛一下。
夏梦躺在床上,流了一会儿眼泪。
但她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很快便睡着了。
临坠入梦乡的时候,脑海里戏谑的声音又说:“这样也能睡着么?”
~
县城挺大的,但是给夏梦的感觉却很小。
她初一下学期便转学来了这里,四年过去了,周围的人大抵都还是那些。譬如今天一起吃饭的楚家,他家的儿子楚天奇是夏梦转学来就认识了的,只不过不在一个班里。
也称得上是发小,毕竟她之前的同学与朋友,早就随着转学没了联系。
这次的饭店是县里最好的饭店,装修得很奢华,但奢华中又抠搜——为了省钱,灯泡用了低瓦数的。夏梦视力不太好,看着所有人都朦朦胧胧的,鬼影似的发飘。
她在心想默默地说道,有点像阴间。
这次的聚会是为了她和楚天奇。
初中毕业后,夏梦和楚天奇都升入了区里最好的高中,尤其夏梦,成绩一直是拔尖的,这次开学小测又考了全年级第一。
“哎呀,老夏,你家这孩子,真可以啊!”坐在对面的楚天奇的父亲夸赞道,“长得这么漂亮就算了,还聪明,英语说得跟外国人似的。”顿了顿,他酸溜溜地惋惜道,“可惜了,是个姑娘,不然这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夏梦的父亲笑道:“破丫头片子,要什么前途啊!无非是考好点,以后嫁个好人家。”说完,又给夏梦使眼色。
其实不必父亲使眼色,夏梦也知道该如何做。她配合着露出笑容来。从小到大,她跟着父母早已熟悉了各种酒桌文化。
——酒杯举多高,饭菜怎么点,客人是否有忌口。
——要有眼力见儿,叔叔阿姨的杯子空了要加水,必要的时候祝酒词也要说得跟诗一样。
——如果被夸赞了,要做出那种诚恳的不好意思的表情,说“没有啦,都是侥幸”。如果继续被夸就要立刻改变战略转而奉承对方的孩子,说“某某也很优秀啦!比如他在某某方面就好厉害”。有理有据,发自肺腑,令人信服。
这是一套完整的流程,可以随意拆组,夏梦对此已经无比熟悉。
“哎呀,你快别夸她了。”夏梦的妈妈毛慧芳抢着说道,“你家天奇才真的是聪明呢,夏梦她啊,成绩忽上忽下的,不稳定。”
父亲夏文斌也跟着哈哈笑道:“这孩子,聪明劲儿随我,就是可惜了,粗心随她妈。”
楚天奇的母亲骄矜地笑着,好像个贵妇人一般拿捏着强调说道,“天奇才真是粗心呢,不过男孩子嘛,开窍晚。”
“对啊,”毛慧芳赶紧附和道,“男生啊,学理科天然就有优势的,夏梦他们老师都说了,女孩子啊,后劲儿不足。”
夏梦依旧陪笑着,脸都笑僵了,却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明明爸爸是楚天奇的爸爸的上级,妈妈对他们家却总是那么谄媚。
她同时又讥讽地想,高中了还不开窍,总不至于棺材里开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