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雀冷眼看着他装疯卖傻,缓缓出声:“你当真不知道吗,你在街上斗棋做局,可是有些日子了。”
张年摆摆手,笃定道:“小姐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我与人斗棋,开赌局骗人下注,是不大地道,但是我都点到而止的,岂能入您这样的贵人的眼?要知道,单您这只耳坠子,都够买小人几辈子的命了!”
“既认得我这只耳坠,也该瞧得见上面刻着的这个季字,”季青雀淡然地说,“倒是省了我许多功夫。”
一片沉默,方才巷口缠着张年要糖的几个小孩子蹦蹦跳跳地经过,一脸好奇地看着季青雀,被张年挥挥手赶走。
张宁生的高瘦,丹凤眼,脸上总挂着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不像后来那铁骨铮铮的举起抗胡旗帜的名臣,只像个随处可见的地痞小流氓。
季青雀却仍然平静,她看着这间破落的小巷,轻轻道:“你之前虽然也与人赌棋,却很谨慎,并不像现在这样声势嚣张,这几日更是连白鹿书院都听过你的名头,明明我季家的马车就停在街对面,你却转头就跑,早已认出我的身份,也装作不识。这便只有两个原因。”
张年抹了把脸,面无表情,并不作声。
“一是你知我所为何事,心里不愿,故而避开,但是观你此前刻意扬名之举,并非如此,那么便是第二种。”季青雀脸色同样也无什么表情,始终淡淡的,声音极轻,却很清晰。
“刻意拿乔,待价而沽。”
张年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少年气的惊讶,但是很快又挂上那副油滑的嬉皮笑脸,他蹲下来,仰头看着季青雀,笑嘻嘻道吹捧一句:“季大小姐好巧的心思,小人这点三脚猫功夫,果然瞒不住大小姐。”
“这也没什么丢人的,季大小姐要寻人下棋,小人又刚好会下棋,下的又比平常人好些,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嘛。”
季青雀看着这个嬉皮笑脸,就像小混混一样的少年,忽然感到有些兴致寥落。
她并不是非他不可,便是不愿自己出面,将棋谱画下来另寻一个人下便是,她执意要找他,不过因着心里的一份自己也说不清的执念。
张年张内阁,哪怕后来朝纲混乱,各地分裂割据,各自为战,他也没有一刻放弃过联合抗胡,收复河山,他以三尺青衫于乱世里奔走呼号,哪怕临死前吐血不止,也没有一刻停止过抗胡。
比起她的父亲和弟弟,张年才是十几年后,那残酷世道里真正的抗胡旗帜,是谢家最好的搭档,他死后,谢家失去了朝中一大助力,才越显得左支右绌。
季青雀是很佩服他的。
她敬他草莽出身却心怀天生,高居庙堂之上却热血未凉,这是个英雄,不该为卢阳王那样窝囊冷血的君主效力。
所以她来找他,想助他扬名,想为他另寻名主。
可是,她想寻得的是一个心怀苍生的英雄,而不是如今这个油嘴滑舌自作聪明的小混混。
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为天子效力,又还能为谁效力呢。
难道她能够将此人收归麾下吗,他能派得上什么用场,一个还是小混混的未来名臣,对她一个女人能有什么用?
季青雀忽然感到兴致索然。
张年立刻感到季青雀态度上的变化,她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看着他,那眼神里并没有最初那种略带兴味的打量,而是显得平静而厌倦。
就像看腻了的货品。
他的鼻尖瞬间冒出冷汗,他感到今天的一切都超过他的估量,季家的人确实来了,来的却不是下人而是大小姐,这大小姐又聪明的近乎古怪,最重要的是,她分明最开始对他有兴趣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冷淡了起来。
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想到心里那个目的,一咬牙,再不犹豫,一掀袍子,直直朝着季青雀跪下来:“小人对棋局颇有些研究,严华寺的残局心里也有几分成算,愿为小姐效力,从此受小姐驱驰!”
窗边的崔家妇人吃惊不小。
她想不明白,最开始明明是她们求着这个小子,小姐还特意下车步行,进了这条破巷子,屈尊陪一个盲妇说话,如今,怎么就几句话的功夫,就变成这个小子要求着小姐让他下棋了?
季青雀却仍然是平静的,她知道这不是全部的实话,按照张年好多年后的自述,他到了这个年纪,早就想出来破局的棋路。
想出了,却说没有,那就是还有所求。
她看着张年垂落的头发,淡淡地问:“你不必跪我。你想要什么?”
张年却并不站起来,他的头甚至低的更低了,深深的埋进两手间,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坚定和冷静:“求大小姐帮我找回走失的妹妹。”
季青雀一顿,她说:“我叫你起来。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张年不敢耽搁,立刻起身,快速道:“六年前走失的,我娘哭的眼睛都瞎了,我找了她六年,一点消息也没有。她如今应该十三岁了,眼角一颗红痣,名字叫……芸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