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厢房,梧桐下。
季青雀立在树荫下,眉目平静,幽绿的树影覆在她的脸庞上,越发显出触目惊心的苍白,几步外那个俏丽华贵的少女则脸上带笑,满眼天真烂漫。
但是天真烂漫的人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孙有恒往前一步,护在季青雀身前,沉声道:“表妹,不要搭理她,我们走。”
他是好意,但是这个保护性的动作却让对面那美貌少女眼睛一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让孙有恒眉间皱的愈深,越发觉得这姑娘疯疯癫癫的,不值得搭理。
季青雀却轻轻挥开他的手,从他身后缓缓走了出来,直到在那个少女面前三步外停下,静静与她对望。
“哎呀。”
那少女像是恶作剧被发现一样,咯咯娇笑了起来。
在孙有恒挡住她的时候,这个少女发出突如其来的清脆笑声,孙有恒察觉不出什么,但是季青雀却很明白她的意思。
——还以为弹焚城曲的是什么人呢,那样大出风头,风骨秉直,逼的天子也折节赔礼,到底不也一样遇事便要躲在男人背后吗?
那双闪闪烁烁的黑色眼睛里,满是毫不遮掩的昭彰恶意。
本朝不如前朝重视男女大防,未婚女子出门并不需要佩戴面纱或斗笠,于是季青雀的容貌便在斗棋的诸人眼中一览无余,纤瘦,脊背笔直如弓弦,是很苍白的脸,没什么血色,仿佛雪水擦洗过的素净脸庞,连嘴唇都是极淡的颜色,可是眉眼又分明漆黑,尤其是眼珠,黑的慎人,像是一口古井,翠幽幽的日光落进去,发不出一点声音,全然被吞噬在其中。
她是很漂亮的,绝无仅有的漂亮,可是那漂亮里并不含着叫人温暖的烟火气,于是便显得不可接近,也不可直视,像是云端上寂寥的神女,连投下来的影子都不曾沾过尘埃。
“季家小姐,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叫我好生害怕呀,”娇美少女咯咯娇笑,“我只是好奇,你能不能解开这局棋而已,那不是你的先祖季圣人下的棋吗,他难道没有留一本棋谱给你们吗,你们家的人怎么不早些解开这局棋呢,何苦让咱们这些普通人空费一辈子在着劳什子上?”
“这位小姐,”有位士子打扮的人出声道,“此言差矣,季圣人一棋可观天下,我们这些后生晚辈能有幸观他棋路,是生平大幸之事啊。”
“哦?”那娇美少女转头望过去,眉目含笑。
白鹿书院恩泽天下,但凡读书人,必曾受白鹿书院之恩,这些斗棋的士子虽无什么功名在身,但是听见这个苍白的少女便是季宣的女儿季青雀,风骨凛凛,才名远扬,又弹出了一首天子也为之心折的焚城曲,心中对她便已有了几分亲近尊敬感,又见这个娇美华贵的少女咄咄逼人,口中对季宣和季家尤有不敬之意,顿生同仇敌忾之意。
“季家隐居著书,百代不曾出仕,是季圣人不忍看生灵涂炭,举族投奔我朝开国圣君,为天下苍生出生入死,战至族中男子皆亡,如何不令人心生敬佩?”
“天下太平后,他又开白鹿书院,不分贵贱,有教无类,恩泽天下读书人,满朝文武事,叩问白鹿山,敢问天下谁人不知?”
“这棋局乃是季圣人亲手所留,季家将之留给天下人,本就是苍生之幸,我辈求之不得,何来空费一生之说。”
他言辞恳切,其余人也纷纷迎合,颇有些安贫乐道穷途相知之意。
那娇美少女微笑着听完,偏着头望过去,音色婉转:“季平山确实了不起,圣帝亲封的圣人,可是你呢,又算个什么东西,也要这样张口季平山闭口季平山,在人家面前大放厥词?”
“你!”
那人万万没想到这少女口齿如此刻薄,立时气的脸色发白,一甩袖子,挥袖而去。
“哎呀,”娇美少女目光看回季青雀,笑道,“你瞧,我差点忘了我想说什么了,咱们打个赌吧,就赌你能不能破开这盘棋,若是不能,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就当着这些人的面,对你家白鹿山的方向磕三个头,说自己愧对先祖,有辱门风,如何?”
“欺人太甚!”人群里立刻有人怒不可遏地喊起来。
有心思细腻些的,立刻朝着季青雀高声提醒道:“季家小姐,你何苦与这人斗气,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就遂了这女子的意啊,莫要让季太傅蒙羞!”
他们是一腔好意,生怕季青雀年少冲动,最后忍辱蒙羞,受这那刁钻小姐的气。
这样赫赫有名的残局,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下呢?
可是他们做梦也想象不到,这局棋,这局困扰天下读书人百年,引得文人墨客至死念念不忘的残局,季青雀是真的会下的。
院落里春风簌簌,季青雀的衣袖渐渐平息下来,柔软地垂落在身侧,她的眼睛望着对面的少女,轻轻道:“凭什么?”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那娇美少女却一笑,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凭我是荣华郡主。”
院落里立刻响起一片抽气惊呼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