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光底下升起一层淡白的雾气,兽皮与草石堆积成模样粗犷的房屋三两并联,团团地围出来一个偌大的聚落,在最边缘的,挨着漆黑色森林的地方堆满了荆棘和石块,手执长矛,背着木弓的男女懒洋洋地巡守着。
“不晓得这回狩猎队的收成咋样,马上就要入冬了,冬前给祖神的祭祀可不能含糊。”一个脸上用赤色的颜料画出弯月一样痕迹的健硕女人把长矛轻松插在地里,循着她的目光去往部落的更前方,热烈哄闹的人声一下子爆炸开了。
“让一让,让一......哎哟!”
在拥挤而喧闹的人群里,若木无比后悔自己选了这个时候出门,他个子不高,抬眼只能看见各种各样的胳肢窝和垂落在人们胸膛上的兽牙项链,他的喊声很轻易就被人们谈论猎物的声响给盖过去,于是他只能小心翼翼缩手缩脚地在拥挤的人群之中穿梭——然而他身后那个巨大的布囊无疑为他增加了许多不必要的难度。
若木自觉已经足够小心,但就在他艰难地逆着人群前进的时候,还是被斜边上冲出来的一个人撞翻在地,他手里抱着的陶盆飞了出去,背后那个不知打了多少补丁,花里胡哨的大布囊将他整个人都带得仰面翻在地上,怎么也没法爬起来:“救......”他四脚朝天的滑稽模样惹来人群里一阵哄笑声,却也成功让忙碌的人流避开一块空地。
方才将他撞翻的那人是个健壮高大的男人,赤着上身,肩上扛了两头血糊糊的野兽,高高地叠在一起,打眼瞧去,像尊铁塔似的,肌肉夸张虬结,泛着蜜褐的光。
男人将肩上的猎物往旁边一放,轻而易举地把若木和他沉甸甸的布囊抓起来:“真是对不住,若木祭司,狩猎队这次带回来的猎物太多,不能在外头久放,我刚刚就走着急了些,没注意就撞到你了。”
他比若木足足高了半个身子,面容生得不算好看,但透着一股憨实,叫人不好苛责。
若木勉强站稳,一面寻找自己甩飞出去的陶盆,一面摆手:“没事的阿虎,也怪我,不该拖拉太久才出门,要是我能早点把东西收拾好了,就不会刚好跟狩猎队撞上了。”
阿虎问他:“你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儿呀,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人群挤挤挨挨,弥漫着生腥兽肉的古怪气味,还夹杂着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的刺鼻味道,地上的尘土被血水淹湿变成黑褐的泥浆,又被一双双部落民的脚掌踩平踏实,有人帮若木从人堆里救出他的陶盆,他着急地匆匆检查过一遍陶盆里的种子和泥土,确定没缺什么少什么,才松下来一口气,回答阿虎的疑问。
“阿年长老叫我去带一个新祭司学徒。”若木小心地把陶盆护在怀里,“就是那个叫做‘燕’的。”
“燕?”阿虎憨厚的脸上,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怎、怎么了吗?”若木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一个月前才通过考核,顺利成为祭司,用他爷爷的话形容起来就是:一棵嫩生生的小苗苗,经不起事。
阿虎抬起蒲扇一样的大掌挠挠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燕的家应该是在另一个方向才对啊。”他朝着人群外的某个方向指了指,“就在黑木林旁边的小山上头,那儿除了燕和赤丹,就没别的人愿意住了。”
“啊?”若木整个人呆住,“可是爷爷给我的住址明明......”
阿虎把猎物重新扛起来:“可能是阿年长老年纪大了,记错了?燕很早之前就住在山上了。”
若木只能带着自己的家当艰难转身,等他终于挤到人群边缘的时候,已经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揪着胸口的麻布踉踉跄跄继续往外挤:“让一让,让......”
脚下一滑,摔了个大马趴。
这下子他完全喘不上来气了,背后的布囊死死压着,几乎看不见下头的人是死是活,若木的脑袋嗡嗡乱响,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他奋力地挪动手指,从压在胸下的陶盆边缘抠出一颗草籽,淡淡的绿光一闪,草籽膨胀起来,抽出新芽。
而还没等它长成,若木就感觉自己身上一轻,被挤压的肺里也瞬间松快了来。
“你还好吗?”
他听见许多人慌乱关心的声音。
“哎呀,咋是若木小子?”
“这孩子打小就迷迷糊糊的,都当上祭司了怎么还这么冒失?”来人一边念叨,一边把若木扶起来。
脑瓜晕乎的若木不禁有些脸红,他连连摆手:“我没事......没事的......”
怀里的陶盆还在。
若木的心落下来半截,手往背上一摸,却是空荡荡,他瞬间又清醒了许多:“我的包裹!”
那包裹里头可是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全部家当啊!
“别急,燕给你拿着呢。”
“哦哦,谢谢婶子。”若木依旧慌忙地寻找,“诶?!燕?!”
他感觉自己脑子不太够用了:“燕在哪儿?”
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的婶子往他后脑上猛拍一巴掌:“瞎转什么,人在那儿呢。”婶子的臂膀并不纤细,太阳烤出来的焦褐臂膀十分结实,拴着一圈兽齿,还落了些已经晒干的血痕,她抬手往人群的边缘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