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五年,暑月天里,此时虽已过了未时,可还是潮湿闷热得紧,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永昌街,碧瓦飞甍的定国公府大院中,正值水芙蓉宴开宴之时。
眼下毒日头已过,已是在湖边廊下赏水芙蓉的好时候。
磐园中,紧挨着水边的各处水榭、亭阁里面,宾客三三两两,或立或坐,赏景寒喧。
“你们听说了吗?今日这水芙蓉宴,国公爷那位义女也会露面。”
“就是不知这位陆家六姑娘长得如何,是否能配得上江家小侯爷,更何况她的身世实在……”
“他们二人的婚事去年就定下,两家关系这般好,配不配得上哪是我们能操心的。”
廊亭的柱子旁,几个贵女站在一块儿,用那做工精美的丝质团扇掩面小声议论。
话还没说完,她们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原是有人远远瞧见廊檐的另一头,定国公世子陆洵和忠毅侯世子江然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这两位公子,家世出众不说,学识、武功也是京中拔尖的,更遑论他们还长得十分俊美,自然也就成了众位贵女的梦中郎君。
只可惜江小侯爷与陆家这位六姑娘已定下婚事。
是以,先前还围作一团的众贵女,如今规规矩矩地等着两人走到她们跟前,然后朝着他们行福礼,眉眼低垂,面上却有几分难掩的羞涩。
江然对自己与陆嘉沅的婚约十分满意,与她订婚后,便刻意避着京中的女眷走;而陆洵向来记不住这些打扮得差不多的姑娘,更何况他如今日日记着的是半月前发生的那件事。
两人心不在焉地回了个礼,又继续往前走。
先前他们一路上聊的都是学问和政事,走得离人群稍远一些时,江然才犹豫着开口。
“阿洵,听我阿娘说,六妹妹今日也会来这水芙蓉宴,可是真的?”
陆洵有一瞬的愣怔,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去年,他母亲已同江家长辈商定好江然和陆嘉沅的婚事。
只待小丫头一及笄,江家就会过府来商定婚期。
可回答江然这个问题时,他像是没察觉到那般,轻蹙了下眉头,心中有些许烦闷,“我也不知。”
而后,陆洵眼前浮现的,却是大半个月前小丫头杏眼微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咬着发白樱唇忍痛,还急匆匆问他有没有事的可怜模样……
~
定国公府后院,一处叫芫芷阁的小院中。
卧房内,陆嘉沅正皱着眉头对着面前小几上的汝窑瓷瓶发呆,身上穿着的,依旧是雪白的寝衣。
见自家姑娘沐浴完后,已坐在小几前的软垫上边许久,任是自个儿给她抹头油扑香粉都未曾移动半分,陆嘉沅的贴身丫鬟玉簪急了。
眼下磐园中正是热闹的时候,姑娘的未来婆母苏氏定然已带着江小侯爷过府来了。
可自家姑娘却仍这般气定神闲地藏在闺阁里,连个面也未露,也不怕被人说是目中无人、不敬尊长,惹那苏氏不满。
“姑娘,那瓷瓶有什么好看的,您都盯着瞧了大半天了。”
见软垫上的陆嘉沅像是没听见一般,仍自顾地发着呆,玉簪更急了,声音也抬高了些许:“姑娘,您别忘了夫人昨日就交代过,今日晚宴前的曲水流觞,您是一定要去的。”
听到玉簪提到自家阿娘,陆嘉沅终是有了反应。
她抬起头望向玉簪,目光恳切,声音软糯,“玉簪,我不去就不行吗?来的宾客我都不认识。”
玉簪无奈,话音也拖长了几分,“姑娘,这哪是奴婢说得算的……何况姑娘在这京中连个要好的手帕交都没有,还不是因为每次宴会时都自个儿躲在屋子里……”
玉簪这话倒也不是埋怨,她自然是知道自家姑娘的难处的。
轻叹口气,“那便替我更衣吧”,在软垫上跪坐了许久,陆嘉沅腿脚已有些麻木,她两手撑着跟前的小几趔趄地站起来。
她想起了五年前,同陆家一行人回到盛京城的那日。
她与陆洵一家相遇时,已是秋末,因为她摔坏了脑袋,什么也想不起来。
顾念着她的身子,一行人放慢了脚步,待抵达盛京城定国公府那日,正好下了初雪。
景和元年的第一场雪。
老夫人年迈,在堂屋中等候,可陆洵的叔婶和堂兄弟姊妹,都早早候在府门前。
她至今还记得那日三婶同阿娘说的第一句话。
“哟,大哥大嫂这是从哪儿捡来的野孩子?这小模样儿倒也标志,预备着过几年要给老二做通房丫头?”
彼时她不过才约莫九岁,又撞坏了脑袋,可她从白氏和捡到她的哥哥的脸上,瞧出了不悦,便也猜到这不是什么好话。
而后,白氏只将她搂在怀中,对着陆洵的三婶没好气,“弟妹莫要胡说,这丫头是我和公爷刚认的义女,从此便是陆家的六姑娘,就算你是孩子们的长辈,也不得胡乱说话。更何况阿洵是世子,行冠礼前还要以国公府的未来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