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又如何？”

“如果确认他真的活着，就让他改邪归正啊！”

“然后呢？”

“让他重新拜回沧崖啊！”

“然后呢？”

“然后你就不必伤神啦！”

洛云间回头看了眼卫轻尘，道“我伤神？”

卫轻尘耸了耸肩：“你不伤神吗？我就没见你开心过，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一个时辰拉着个脸。按理说你修为好，又不缺钱，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想来想去就只有你师弟的事情。”

洛云间没说话。

卫轻尘抬头看着前方的那个人，他手中残灯摇曳映着幢幢灯影，在晚雾中勾出他朦胧的身影。

夜色混黑，仿佛天地之间的所有光都落在了这一盏小小的灯笼里。

让人觉得洛云间似乎在这暗夜里已经走了很久很久的路。

想想也是，前面这个人已经走过了人间的一百个春秋。

卫轻尘快走几步，与洛云间并肩而行，笑道：“你吃桂花糕吗，很甜的！”

洛云间一偏头便看见卫轻尘明亮的笑眼，映着灯火，熠熠生光。

递过来的油纸包里躺着两块松软的桂花糕，他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口，桂花糕还是温热的，确实很甜。

其实洛云间早已经不需要吃人间的五谷了，可是卫轻尘很热衷拉着他吃各种各样的吃食，从酱肘子口水鸡到灯芯糕糖三角，所有他觉得好吃的东西，都会记得给洛云间捎一份。

他觉得洛云间成天闷在沉月湖打坐，每日就喝几杯茶，日子得太苦了。

卫轻尘第一次从修习院小食堂打包芝麻甜饼的时候，说是要给师兄带回去。当时小食堂的师伯们跟卫轻尘说，洛云间打小就不爱吃东西，更不爱吃甜的，他现在这个修为就更不必吃东西了，还告诫卫轻尘不要再拖累他师兄飞升了。

这话让卫轻尘很生疑，洛云间明明很爱吃甜的，每次他好不容易从四处搜刮来的小点心大多都让洛云间吃了个干净。

后来他想了想，会不会是洛云间觉得自己一百多岁的人了还爱吃甜的，很丢人，所以跟长辈们扯谎了。

年纪大了，好面子，也能理解。

所以后来卫轻尘每次打包吃的，都说是自己饭量大，晚上饿得慌。

洛云间吃完了那块桂花糕，卫轻尘又从袋子里摸了一个小油纸包出来：“我还打包了螃蟹呢，你吃吗？”

洛云间瞥了眼卫轻尘手上，才发现他居然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

“你……”洛云间觉得自己眉头跳了跳：“打包了这么多？”

“哈哈，也……没有很多吧……”卫轻尘拎着那个大包袱，有些心虚地笑道：“主要是你们那几桌都光顾着吵架了，好多东西都没动，太浪费了，这可是云水榭的席呢……”

“会坏的。”

“不会的！我跟云水榭的弟子打听过了，咱们住客栈里有冰室，能存好几天。”

“……”

卫轻尘又摸了块鲜肉饼出来，咬了一口，道：“我觉得无妄山还是得去，但是你别一个人去，可以叫上裴师兄、还有掌门慕师兄他们一起，你要是不嫌我修为烂，给你拖后腿的话，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啊！”

洛云间笑了笑：“你似乎很想我去？”

“因为那是你挂念了一百多年的师弟，你当然得去啊！如果他真的活了，那就有机会劝他重回正道，这对天下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啊，你们的师父也会高兴吧……”

卫轻尘叼着快饼，絮絮叨叨：“而且你师弟的事儿很奇怪啊，大家当时都没有疑问吗？在沧崖长大的弟子为什么突然就变成大魔头了。我听师叔师伯们说，当时两边只要一见面就是生死战，根本没机会了解始末。如果能坐下来谈谈，兴许事情不会这么糟糕。其实这么多年你都惦念着你师弟也很正常啊，这确实让人很难释怀，他那么厉害，天赋那么高，落到这样的下场，真是太可惜了。”

洛云间沉默了一瞬，淡声道：“他若是回来了，你怎么办？”

卫轻尘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沧崖沉月湖，只收两名弟子。如若他回来，那你就得离开。”

“……”

卫轻尘的心突然狠狠地沉了一下，但下一秒又一脸笑嘻嘻的，语调轻快地开口道：“那我离开是很正常的事情啊，本来你唯一的师弟就是他嘛，只是突然出现变故才有我的，这有什么……”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洛云间拿他换了个玉拂尘这一茬，登时有些来气：“哦忘了，我现在可是青隐宗的人，你不是拿我换了个玉拂尘吗，现在你们沉月湖就只有你一个人了，沉轻回来不正好吗？”

卫轻尘这一句话说完，给自己说得伤感万分，眼泪都快下来了。

靠啊，洛云间不会就打着这个算盘吧？！既给他唯一的师弟沉轻腾地方了，转手还用自己换了个玉拂尘。洛云间这人是账房先生投胎，还是算盘成了精，这么能算计吗？把他当什么了？！

洛云间瞧了一眼卫轻尘突然恼怒的神色，笑了笑：“如果你是想问玉拂尘的话，它已经在你手里了。”

说罢，他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卫轻尘手里的灯笼。

“啊？什么在我手里？”卫轻尘顺着洛云间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手里的烧焦半边的破灯笼上，不敢置信：“这个破灯笼是玉拂尘？？”

“嗯。”

“你有病啊，你把玉拂尘变成破灯笼的样子做什么？我差点扔了它！”

卫轻尘觉得洛云间这人有点问题，致力于把小僵尸整成小白鸟，把玉拂尘变成破灯笼？灵力多得没地方使的话，可以直接送给我。

洛云间偏头看了卫轻尘一眼：“我给你的灯笼看上去不值钱，你就要扔了？”

呃……这人在说什么，为什么听不懂？这跟钱有什么关系？

这话怎么听上去，好像有点奇怪？

好气啊，为什么他到现在还在倒打一耙？！不管了，先反驳了再说！

卫轻尘包袱一甩，故意往洛云间身上砸，然后把灯笼往地上一撇：“我扔灯笼怎么了，反正我在你心里就值这个不值钱的破灯笼啊，这是我的卖身灯笼，我不能扔吗，我想扔就扔，要你管啊。”

洛云间没有躲，包袱砸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垂下眼，闷声笑了笑。

卫轻尘瞪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前方客栈的灯火遥映着夜色。

洛云间想了想，那些想说的话，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他想说，你说的话有两句不对。

第一句，我唯一的师弟，从来都只有你。

第二句，你在我心里究竟值什么，我说不清楚，但总归是要比我自己的命重要许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