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昼是点星心中最伟岸的人,自然舍不得他受委屈。
吸吸鼻子嘟囔道:“大人,难道你不想骂两句出气?”
“往日不也是如此么。”
睢昼在月鸣殿内坐姿远不如在外的端方,他斜倚在一条长榻上,劲瘦腰身尽显,长发微乱,宽大袖中生出幽幽檀香,偏头摆弄棋盘,语气已恢复了往日的淡定轻飘。
大人竟是被欺压成习惯了么。
点星握紧拳,终于将积压了多年的疑惑吐出:“那公主行事专横,可对其他人,并未像对大人这样冒犯。她对大人不敬,大人却屡屡忍让她,这究竟是何故?”
睢昼稍稍顿了顿,解释道。
“她没有恶意,也没有你说的那样可怕。”
“对,她只是想控制大人你而已。”点星认真点点头。
睢昼微微蹙了蹙眉:“怎能这么说,也不是控制。她只是,必须时常见到我,知道我时时刻刻都在做些什么罢了。”
“?”点星抱住自己的脑袋,“这不可怕吗?”
“……”
睢昼竟有些语塞。
他目光悠悠抬起,似是回忆完了一桩往事,才道:“幼时公主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慎落入深水中,是她费尽心机将我救起,那一回她也吓得不轻。”
“从那之后,公主便对我格外留意,也是源于那日留下的阴影。你以为她行事骄横,其实她只是关心过甚而已。”
睢昼语气平平,娓娓道来,沉稳声线中自带坚定人心的力道。
点星不由得有些被打动,听完后,放下抱着脑袋的双手,怔怔道:“原来还有此等内情。”
点星琢磨了一会儿,眼中敌意淡去大半,只道:“公主竟是一片好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公主太过珍重大人,才有这诸多手段罢。但公主也不该如此不加遮掩,如今外面流言如云,听了总是叫人着恼。”
睢昼听了,倒没再不悦,将一颗棋子推过一格,眉眼淡淡:“旁人要碎嘴,那也怪不着殿下。我会找机会同殿下好好说的。”
-
晚膳公主是陪着皇后一起用的。
宫中人少,唯有这对母女在一起时,宫室内才有暖融融的味道。
鹤知知替母后夹去一块芙蓉果,又从母后面前的碗里换回一块夹酥肉,吃得心满意足。
她桃腮粉面,脸颊精致,换下厚重的公主朝服后,便是个瓷娃娃少女模样。
挺翘的鼻尖沁出点点汗珠,圆润乌眸中映着烛光,显出几分幼兽一般纯稚,尤其在啃肉之时,更像小兽进食似的专注蛮狠。
而一旁的皇后则完全是优雅美妇,每一举一动都怡然自得。
母女同桌,没那么多规矩,皇后浅尝了一口去年新酿的雪梅酒,淡淡道:“听闻今日国师从你院中拂袖而出,可有这事?”
鹤知知咽下一粒肉丸,点点头解释道:“是,但女儿并非故意惹恼国师。”
皇后听了这一句解释,就没有再多问,“嗯”了一声,只嘱咐:“把握分寸。”
皇后对她从来是百分百的理解包容,只要是她亲口说出的话,皇后都会无条件地相信。
哪怕是从前惹出了乱子,皇后也会替她收拾好,收拾完之后再同她该罚就罚,教她下回如何可以不再犯。
鹤知知望着烛光下的皇后,眼眶中有些氤氲。
鹤知知对前世的记忆不多了,隐约记得自己那时四五岁,小小的躺在病床上,终日受着痛苦折磨,养成了坏脾气。
偌大的病房内,除了穿着无菌服的医生护士,她看不到别人。
偶尔听见护士在病床边说话,说她家早就没了关心她的亲人,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死掉,好彻底瓜分她身上的遗产。
鹤知知当然倔强不肯死去,可生死不由人,一觉长眠过后,她发现她变成了个刚出生的婴孩,被人抱在怀中,细心呵护。
对她来说,她上辈子遭受的只有痛苦,这一世却有母亲爱重,细心教养。
她不会允许这一切被梦里那个恶女打乱,她要认真守护母后,守护母后的国家。
先帝逝世已有十数年,他只留下了鹤知知这么一个女儿,这些年来,皇后替他执政,既不曾登基为女皇,也不曾从旁的宗室子弟中新立太子。
但皇后治下,一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世人早已习惯。
皇后转了个话头,又问起:“给你的那些折子,批好了吗?”
鹤知知点点头,应道:“都处理好了,已经分发下去,还有一应安排布置都已妥当。”
皇后赞赏地瞥她一眼,夹了根碧□□白,慢条斯理嚼完道:“从明天起,内宫事务也交给你掌管。”
鹤知知微微一顿,放下碗筷,手心彼此磋磨。
“怎么?”皇后曼声问。
鹤知知方才还吃得嘴唇嘟嘟,鼻尖冒汗,这会儿却没了那番肆意畅快:“母后……若是我能力不足,做得不好,岂不是辜负了母后的期望,也、也辜负了大金。”
她隐约猜到母后的意思,可她只是想辅佐母后,还没想过承担那么大的责任。
那可是整个大金。
再说了,她身为公主,若真要如母后所言登上大统,不知会遭遇多少艰险阻力。
皇后的目光似乎能轻易将她看穿,在她脸上停了一停,道:“不要紧,万一你父皇在民间还有个私生子呢?”
私生子?
鹤知知嘴边一圈油光,突然在饭桌上听闻了这么一个大秘密,眼神发懵:“……母后你说真的吗。”
宫中除了母后,其余妃子都无所出,人丁的确寥落得不寻常。
难不成,父皇真有什么私情在外?
鹤知知越想越吃惊,小声问:“母后,父皇真有私生子吗?在哪儿呢?”
皇后淡定道:“这不是还在找吗。”
……
还在找。
鹤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