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二章 狂妄(1 / 1)此情唯有君不知首页

有人带头反对,其他盯着亲传弟子位子的人立刻附和。我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假如考了第一的不是我而是络络,大家的情绪就不会这么激动了。我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结果,若不是夏紫灵出来搅局,就算打赢了和我一组的师兄,分数也不会太好,谁让她主动跑出来当垫脚石的?    夏紫灵让众人的眼刀剜了一万遍,拖着伤出来说道:“请掌门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加试一场,弟子定不会轻敌!”    将功赎罪……    我知道她看不上我,可这词用的太严重了。怎么掌门收了我,倒成了罪孽。    我好不容易才赢了,掌门给她机会收拾我,我不能给。    我跪下道:“弟子不知道密宗之前有没有考过不算的先例,又是以什么样的名目重考一次。我一没有犯规,二没有作弊,唯一可疑的就是私通魔族。可我已经当场证明过了,我确有无师自通之能,掌门不信,请挑断我的筋脉,把我逐出师门。”    我没有大家想的那么能忍辱负重。如果夏紫灵不说话,说不定我会谦虚两句,让掌门考虑下,是不是加试一场,给其他人一个新的机会。我无所谓输赢,我只想留下来,安静地修行。但是他们的目光让我很不高兴,那么,我没道理让他们高兴。    “梨花师妹,你这不是让师父为难吗?”我话一出口,一向不怎么发言的六师兄也开始摇头。    我认真地说道:“取两门考试成绩总和最高者为嫡传弟子,这是掌门定下的规则,张贴于一元宫的墙门外,落的是密宗大印。要想反悔只有两个办法说的过去,第一,认定紫灵的法术考试不合格,那样才能把我拉下水;第二,坐实我勾结魔族的罪名,废出师门。”    “你这样说未免太狂妄了吧……”    “不是狂妄,是事实。”    六师兄性子比我软,他只想和个稀泥,没想到我如此坚定,一时无言。    北风吹起院子里的藤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有种不合时宜的安静。    这安静,是在等一个决定。    或许对有的人不公平,但规则就是规则,如果掌门一开始中意的就是夏紫灵或者络络,直接说不就好了吗?我尊重他的决定。    “狂妄么?”扶风圣人拖长了音调,似乎很满意这三个字,他说,“如今的术士会太没意思,受那群老头的影响,密宗也快变得越来越没意思了。没有我们这样狂妄的人,修行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注意到夏紫灵的脸,就像煮开了的紫菜汤。她动了动嘴唇,却被赶来看热闹的络络撞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    掌门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小动作,继续说道:“但是如果仅仅只有狂妄,是不够资格作我的嫡传弟子的。很遗憾,梨花,为了对宗门负责,我不能昭告世人,我要收一个没有通灵天赋的徒弟。所以我的决定是——”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庄重、很吓人,脸上的表情却是愉快的。    “给你三年时间,证明你的狂妄是有道理的。虽然不能现在就给术士会写信,传你正式纹耀,但我可以先盖个印。”他扶我起身,扬手一道灵符打在了我脑门上,“有了这道符,书、药、宝三阁可随意出入,待遇等同嫡传弟子,位列第七。可我只给你三年时间,如果到时候你没能成功摘星,我得给那些努力了却错过这次机会的孩子一个交代。”    他顿了顿,表情如同设下诱饵的猎妖人,“挑断筋脉,逐出师门。如何?”    夕阳如烈火在天边沸腾,流金漱玉,异常浓丽,那洒下的细腻颗粒落在古藤老树上,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梦幻的色彩。此刻的风景合情合理,却又超出预期的美好,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欣喜。    有人比我更急。玉如意对掌门的“一话三折”没有防备,不满地叫道:“师兄,我还没同意……你怎么可以这样!”    曲寄微则忍笑忍得很辛苦。    果然是出大事了!我觉得一直以来,我都是个倒霉的人。踩了夏紫灵一脚,就混到了同嫡传弟子的待遇,根本就是一觉醒来就没有了的事情。掌门是真心的吗?他看我的目光一直都很慈爱,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抻直了脖子,简直不敢立刻点头。直到他反问:“怎么,你不会是还想考虑几天吧?”    “弟子不敢,谢掌门师父成全。我一定会努力的!”我吓了一跳,慌忙行大礼,叫声格外地响亮。    曲寄微终于笑出了声。    “恭喜。看来师兄真的很喜欢你。”事后,曲寄微专程来和我道喜。    我抬起头,一脸迷惘地确认道:“真的吗?”    他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嗔怪道:“假的。我看你是拜错人了,你要是成不了掌门的嫡传,就该改投玉如意,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面上却是一副被坑的模样,难道你嫌紫灵哭得不够狠么?”    “梨花,人生得意须尽欢,不要成天心事重重的,不然旁人看了也怪心疼的。”    “……”    胡说八道,我和玉如意哪里像了?为了证明我没他那么堕落,当天晚上我对着镜子反复地练习各种笑容,看得络络毛骨悚然,说做人还是自然点好,我才作罢。    大年三十那天是个吉日,密宗弟子皆去祖师殿进香。    跨过八十一级台阶,烛火幽深的大殿的正中是一位手持宝剑,肩头降落着三足金乌的祖师塑像,他含笑远望,有那么些睥睨天下的意思。供奉台上按分位摆放着密宗历代先人的牌位,有的尚未仙去隐居于世,立的是长生牌,还有一种就是祭奠死者的。普通弟子不能进内殿,这是我首次靠的这么近,不免多看了几眼上面的名字,倒数第三排起:林迟、天夕、鸢萝、曲清宁……果然,最后一个位置是空着的。    我的目光落在那第七个空位上,耳畔响起了玉如意阴恻恻的声音:“密宗七小姐纪梨,私通魔族不愿回头,自行退出本门。”    “……”    我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她的爱情轰轰烈烈,我只是个炮灰。    玉如意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让别人听到,不像是责备纪梨,倒像是在警告我。于是我端详了少顷,也传音入密道:“如意师叔放心,我最痛恨的就是魔族,否则也不会来拜祖师爷。”    我从谢欢手中接过香,叩拜过先人之后,依次给掌门和众位师叔敬茶。    掌门把一条钉着四颗骨珠的银色链子挂在了我的腰间,透明的珠子感受到我身上的灵力,逐渐地变成浅茶色。术士会承认的通灵师,会配发珠饰,是一种身份和能力的标榜,从小地位的一颗到大天位的十二颗,越往上突破越难,到了七颗以上,妖魔不敢轻易惹,十颗,能与妖界君主一战,至于极位的通灵师,也有,掌门造极从圣之时,配的是日神殿中金乌的羽毛。    “给你的这串是至阳龙骨珠,也叫探灵石,妖魔气息旺盛的地方,光泽会异常鲜亮。等你以后到了外面就知道好处了,妖魔善诈,常混迹于市井之间,感应出了邪气,要有所防范。”    “谢谢师父。”    “梨花,给你几位师兄也敬杯茶,等他们下山办事时,带你去见见世面。”    我这才发现,果真清一色的师兄,难怪这回的热门人选都是女弟子。接了我的茶,师兄们都很合作,只有唐九容不乐意道:“我怎么觉得带你玩比捉妖还累啊?”    我笑道:“三师兄,不如我叫上络络一起。”    他顿时就不说话了。    花妖作祟的事还没了结,他夜夜守着润珠台,没少挨络络的白眼,偏偏又骂不过她,真心可怜。    二师兄傅星武不知道这一茬,悄声问唐九容:“想和你好的不是紫灵吗?怎么你看上络络了?”    “……”    唐九容忍了一会儿,对傅星武道:“出去收拾你。”    他们当真出去打了,掌门也只当没看到。    外面尽是喧哗声,看样子,唐九容是要扒了傅星武的裤腰带了。    “梨花,你且随我来。”    坐忘塔是一元宫年代最久远的建筑,相传最早祖师就是在此证得大道,脚踩在上面,会有木头的咯吱声,渗透出古朴的苍凉气息。    第一层地之门,第二层日之门,第三四层如意门,自第五层两仪门而上,风吹铃响,心境开阔,向下可以看到落星坪上往来的人群,弟子们穿行走廊的嬉戏声遥远却真切。    扶风掌门笑盈盈地看了片刻,才道:“除夕。每年这时候,天机崖上最热闹。而我总在想,哪些弟子下山降妖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外面的人把通灵师的地位捧得再高,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拿命在玩的行当。你小师叔把你丢给我,自己消失了两年,我以为他出了事,或者投了敌。”    原来曲寄微没有和任何人联络吗?    虽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我忙道:“师父的猜想有些过分了,小师叔不会背叛密宗的。”    岂料掌门欣慰地看着我道:“现在他有了牵挂,我也就放心了。”    “……”    这个热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见我不说话,他又道:“密宗的上等功法统共就那么几本,欢儿他们钻研的是九阳无双诀,你却命属东方木,与火相克,与水相生,更适合太阴圣经。太阴经这个东西,主水,适合姑娘练,反正我是不爱练,只能教你个口诀,想不通的地方你就去请教寄微师弟。”    虽然我听说曲寄微什么都略懂一点,但掌门的笑容怪阴险的。    “小师叔又不是姑娘,怎么见得比师父见解深刻?”我回嘴道,“而且太阴圣经这名字听起来没有九阳无双诀厉害啊,我想学密宗最好的心法。”    “你错了梨花,太阴和九阳,本是不相伯仲的,火属一鸣惊人,水相反而利于长远。你师祖起名不上心,心法却是绝好。”他有些好笑。    “九阳也不是本门最好的,师父,您再想想?”    “你这孩子……”掌门脑子转过来了,吃不消道,“童言无忌,我当你开玩笑了。”    “为什么?”我急道。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密宗以杀戮之道闻名,其实也有所谓的‘大道’,就是洗髓去浊,以天地之气净化身心的‘净世冥灵’,练成后再练其他功法都是一日千里,且百毒不侵,长生不死。至今为止,修成冥灵大道的人只有祖师爷一人,而他早已在八千年前的魔祸中殉道,净世冥灵因此成为传说。”他看着我摇头道,“不是为师小气舍不得,而是这门功法的修习条件极为苛刻,你做不到的。”    “梨花不才,愿意一试。”    “斩七情,断六欲,忌荤酒,心存大爱,无念无为,终身不婚。一旦破戒功力尽失,和普通人无异。”掌门见我不语,挥手道,“你说我一个老头子修这种鬼功夫就算了,你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这念头要是寄微给你灌输的,我回头要好好教育他。”    我黯然道:“师父,你就是不想教我。”    掌门摸摸我的脑门,确定我没发烧,嗔怪道:“你这么学,等同于出家。就算你看不上密宗的男人,也不用这么冲动。”    我是这么意气用事的人吗?    我哀求道:“我看破红尘,心存大爱,这样也不能学吗?”     “你还没入红尘,怎么就看破了?”掌门道,“你且跟着师兄们出门历练几回,等你看够了红尘,再来和我谈看破。”    他说尘世间尽是诱惑,可我没见过,心里不以为然。    我爱过的只是沧澜山的甘露,斑驳的山墙,一望无际的桃林,还有清亮孤寂的笛音。如果再也回不去,一切都没有意义。    然而师父坚持,这让我终于对人类的世界有了一点点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