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方才那个黑衣侍从又来了,说是康王世子听闻此处有少尹设宴,学子集会,心向往之,特来求见。希望主人允准。 凌少尹自然不可能不准,忙起身去迎接。众学生见状,也纷纷站起。 周宣最先听到的是康王世子的声音。他年纪不大,声音还是刚变完声的少年的清朗:“原是我的不是,打扰了主人家,还劳凌大人来此远迎,真是罪过。” 说话间,人已经走进来了。康王世子穿了件月白色锦袍,戴着金冠。待他走近,周宣不自觉轻抽了口气,原本声音不大,但因此时周围都很安静,倒是引得众人看了她几眼。 周宣这一叹自然不是因为被康王世子的美貌闪花了眼,而是因为,这个人,他长得真的太像周赟了。他那眉眼,那鼻梁,那嘴唇,无不和周赟一模一样。 只是一来他气度风姿比起皇帝实在是差的远了,二来他不过十八九岁,皇帝已近而立之年,三来他面部线条比皇帝稍微柔和一点,因此不会让人认错。 待心情略微平复,周宣不由感慨了造物神奇。她虽是周赟的亲生女儿,但是长得和他只有三分相似,若是不知他们的关系,绝对看不出来。这康王世子虽然只是她父亲的堂侄,血缘差的远多了,却和他有九分相似,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让人不由啧啧称奇。 康王世子既然来了,自然不能不给他备座位。凌少尹原本要将主位让给他,但他坚辞不受。再三推让下,凌景初只得命人在周宣上首又加了一个座位,请康王世子坐下。 康王世子这一来,原本开始活跃的气氛也冷了些。不过他虽然身份高贵,却平易近人,美姿仪,好情性,很快又让气氛热烈了起来。 周宣有了心事,打定主意不再说话,只在别人问到她时应和两声。待菜过五味,宾主尽欢,方才散了宴席。周樾见她未乘车来,本要用自家的马车送她回家去,见她推辞才算作罢。 待回到家,已经是申时了。周宣心思烦乱,本打算休息一会,却发现她父亲已经在正厅中等她了。见她回来,皇帝也不废话,直接说:“辛苦了,把今天宴会的经过复述一遍吧。” 如意送上了两杯茶,就离开了,还将门也掩上了。 周宣细思一下,从头叙述,待讲到她因不会作诗出了些差错,皇帝方才露出了惊奇的表情,说:“你竟不会作诗?” 奇怪吗?很奇怪吗?这两年的教育不都是你负责的吗?周宣心中腹诽不已。她这辈子没学过,上辈子更没学过,当然不会作诗啊。 但她也知道,这事不能只怪皇帝不查。沈萍萍本就是这方面的大家,又是她为周宣启蒙,周赟一定猜测她教过,甚至没有想起来问一句。而周宣则是懵懵懂懂,课程都由皇帝安排。师傅不教,加上科举不考,她也觉得大概没有必要,甚至都没有问上一问……如此才有了这个灯下黑的结果。 “你母亲竟未教你作诗,这是我没想到的。待你考完院试,这一课就要补上了。”皇帝想了想,不再纠缠,继续问:“接下来呢?” 周宣继续叙述,待听到了康王世子忽然前去宴会,皇帝才开了口:“你已见过你堂兄了。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周宣缓缓回答:“而且他长得,非常像您。” “是,我第一次见他,也吓着了。”周赟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你堂兄此去意不在你。既然认识了同科的学生,他们日后如果请你到府上做客,你大可以去去。至于别的,一概不应。若再见了诸王相关的人事,一概不要沾上,更不许和他们深交。你记住了吧。” 周宣低声应了是。 “说起来,我还未和你说说你在世上还有什么亲人。”皇帝伤感起来:“你原本还有个姑姑,是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妹。可怜她出生就有心疾。原本我们家的《归真录》可以改善人的体质可惜她经脉也细弱,强行修习只会损害自身。她长到十六岁,都不曾有过特别欢心喜悦的时刻。因为她根本不能激动。后来,她出嫁了。女孩子到了年纪。就是公主也要嫁人。”他渐渐陷入了回忆里,眼角渗出了一滴泪珠。 “后来呢?”周宣问。她也知道,这个姑姑后来是去世了。想想她是难产而死,心脏病在现代怀孕生子都有生命危险,何况是古代。 “我给她选了一个好夫婿。就是当年已致仕太傅乔义恩的独子,乔康。一来,乔家是忠直之家,一定会善待小衡。二来,本朝为免公主干政,只给驸马虚位荣养,若将小衡嫁到好些的人家,我怕她夫婿嫌她碍了前程;嫁到不好的人家,我也舍不得。乔康才貌双全,可惜天生是六指,原本就无法入朝为官,他也无心于此,只爱与诗书为伴。三来,他真的喜欢小衡。小衡也喜欢他,可惜,太喜欢了。她身体不好,成亲之后怀了孕,撑不住打胎,只有生。可惜,她不够幸运,还是死在了产床上。连拼了命生下来的独生女都遗传了她的心疾……” 周宣默默听着,为自己的姑姑小衡感到悲哀。纵然贵为公主,有一个爱自己的夫婿,又能如何?生死面前,她依旧是无力的。甚至天子也是无力的。皇帝纵然富有四海,可是爱人与妹妹相继离他而去,他也一样无能为力。 皇帝第二日还要上朝,加上公务繁忙,也没能多待。天光未暗就离开了。周宣此时才有功夫喝了茶,开始思考今天的事。 首先,两个相府都不讨厌她,甚至有意笼络她一下。不过这不重要,一个童生试都没考完的人其实进不到这层次人的眼中,笼络这个动作本身的意义也比真的拉拢到她大的多。 其次,后宫空虚,皇帝无子。加上他受过伤,势必影响寿数,群臣一定希望能有一个明确的继承人。臣子不可能压着皇帝入洞房生孩子,只好退而求其次――过继。因此几个近支的郡王之子也渐渐有了动作,也许是被人撺掇,也许是出自本心。不过这不重要,皇帝无论是否想过继,都不会放任这种情况继续发展。 最后,假如皇帝不想过继堂侄,那他属意谁呢?周宣眯着眼睛,隐隐想到了某个答案,可是对她来说,不知道或许比知道有更好的效果。 待想明白了事情,她方才吃了晚饭,又和方公公练了一会剑法。如今她可是进步不少,各样武器不说使得多好,至少有了章法。 接着就早早睡了。 第二日早晨,周宣就开始准备一个月后的府试了。虽然她十拿九稳,但是多用点心总是没错的。 如此又过了几天就到了府试的报名时间。仍是去京兆府礼房报名,领取准考证。周宣去报名时还见到了李诚,二人交谈几句方才各自归家。 一个月说快不快,说慢不慢,随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人们衣衫渐渐薄起来,府试的考期也来了。